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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相思赋(108)

他语带伤心愧悔,极为痛心诸位皇妃皇子皆先他而逝,且将罪责全部归于自己身上,惟愿出家为僧减轻罪孽,为子孙祈求福运。

丁贵嫔双颊泪痕微湿,低声诉道:“诸位王爷之事皆为意外,皇上怎可如此怪责自己?皇上果然如此决绝……要抛下臣妾等与太子而去?”

萧衍见丁贵嫔伤心落泪,似乎想伸手扶起她,终究还是忍住,对萧统道:“朕适才所言,绝无更改。朕离开之后,你要用心侍奉你母妃与其他诸位姨娘,晨昏定省,不可轻视怠慢她们。”

丁贵嫔无声低泣,却不敢直接与萧衍辩驳对答。

萧统见母亲如此伤心,轻声道:“儿臣昔日听宝志大师宣讲佛经时说,无论在何处修行,只要心中有佛,同样可成正果,父皇为何不如此?”

萧衍见萧统隐隐有阻止自己离开宫廷之意,缓缓摇头道:“此言虽然不差,朕在皇宫数年,从未放弃佛事,然而如今仍是这般光景,想必是所造冤业过重、未能沉心静气、全力以赴之故。朕意已决,绝不会打消此念,你们不必再劝说朕了。”他目视萧统,神态渐转慈和,说道:“朕去同泰寺与宝志大师一同修行,定有所获。国中大事从此便交付与你,你须得用心处置朝中诸事,谨慎言行,一切好自为之。”

萧统并不答允,只道:“儿臣本是才疏德浅之人,昔日因有父皇日夜提点才勉强担起监国重任,若无父皇慈颜在侧,儿臣恐怕不能担负起大梁江山社稷安危,请父皇三思。”

萧衍神态坚决,竞然不再多言,径直站起身离开御座迈步走出内殿,对小内侍们道:“抬舆送朕去城北同泰寺,宫中诸人一概不得跟随阻拦,抗旨挡路者,均以欺君之罪论处!”

此言一出,昭和殿内众人皆不敢阻拦萧衍,眼睁睁看着他发丝凌乱、身着皇袍踏步走出宫门,拄着龙头拐杖登上御典。

萧统目视萧衍执意离去的苍老身影,眸中流露出淡淡的悲痛之意,向身旁内侍道:“取僧衣给父皇。”

那内侍依言取来僧衣,双手奉递进御典之中,跪禀道:“奴才恭请皇上更衣。”

萧衍将僧衣接过,说道:“走吧。”

那内侍眼含泪花,依礼高声宣道:“皇上起驾......同泰寺!”

萧统伏地向御典叩首,说道:“儿臣恭送父皇,愿父皇在寺中静心修行,圣体早日大安!”

丁贵嫔等宫妃眼见皇帝毫不留恋顾惜而去,早已泪如雨下。

永兴公主起身欲追,终究还是停下,顿足回头叹道:“皇弟,难道你就这样任凭父皇离开我们?”

萧统道:“皇姐适才都听见了,父皇圣意已决,恐怕再难回头。我们若走再执意阻拦,只恐父皇动怒,龙体本已不虞,何苦惹他生气?况且山寺本是清净所在,适宜修行养生,待过此时候迎接他回宫亦可。”

萧统的话本是事实,萧衍态度执拗坚决,早已劝无可劝,若是再强加阻扰,以萧衍此时的身体状况,实在难以保征不出任何意外情况,不如施以援兵之计,既可顺遂萧衍此时心愿,又可暂时缓解他失妻失子之痛,利于身体康复。

岂料永兴公生闻言,对他态度不冷不热,提高声音说:“皇弟所言虽然有理,只是父皇此去为僧,又怎肯转易回转宫廷?倘若父皇果然不回来,皇弟从此尽得天下之权,才何不好?”

她在大庭广众面前语带棘刺,暗指萧统有迫走皇帝而后快、独掌朝政之意。

萧统并无异样神色,并不与永兴公生作口舌之争,从容淡定应对她的挑衅言语,轻轻说道:“日久见人心,我所言是否属实,皇姐日后自会明白。”

我远远看着永兴公生,心中十分不忿,想道:“萧郎他劝解皇帝之辞是真心还是假意,众人刚才皆有目共睹,你身为长公主,怎能在皇后尸骨未寒,皇帝离宫出家之际说出如此有损太子名声的话来?果然与郗后一来难缠!”

永兴公主唇角微撇,似乎仍有不满,正欲再开口说话。

我心念微动,顿生一计,迅速利用法术变化出几只蛰人的大蜜蜂,让它们在永兴公生额前不停飞起飞落恐吓她。

永兴公主突然看见有蜜蜂蛰咬自已,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四处仓皇躲闪,举袖掩面大叫道:“来人!来人哪!有蜜蜂伤害本公主!速将它们赶走!”

她惊慌失措之下一脚踏空,几乎从台阶上失足跌倒,身旁侍女手疾眼快扶住了她即将倾覆的身体,说道:“公生小心!”

数名手执佛尘的小内侍急忙上前拂赶蜜蜂,我料想永兴公主被蜜蜂惊吓后一定不会再有力气讥讽萧统,微笑着将法术收起,那些蜜蜂顷刻之间就消失在众人面前。

永兴公主以为蜜蜂皆被赶走,气喘稍定后,扬手就打了扶住她的侍女一个大耳光,怒叱道:“没眼色的奴才!先前在做什么?等本公主跌倒了你再来扶?”

那侍女竟然不觉得丝毫委屈,低眉顺眼答道:“公主责罚得是,奴婢知道错了!”

永兴公主冷哼一声,眸中再无刚才那般锐气,在灵前缓缓跪下。

不久之后,其他诸位皇子皇妃、公主驸马赶至昭和殿,宫中司礼监依据宫廷丧仪体制为皇后羊行祭礼,宫廷礼仪过程纷繁复杂,哀磬势鼓交鸣声不绝于耳。

从停灵直至皇后出殡,整整三日三夜,我们皆依礼留在昭和殿内日夜守灵,半夜才合眼稍稍歇息片刻。

萧统不但要以长子之礼节主特皇后丧事,而且要留心安排皇帝在同泰寺起居,夜间甚至还要抽空处理六部呈上的奏折,几日折腾下来,他的俊容越发清减,却依旧打起精神勉力支特。

我心中暗暗着急,让小璃儿悄悄向御药房觅齐红藤所写药方上书写的药剂为他配制温补之药,御药房百草齐全,红丹参亦有珍藏,我们没花费太多力气便将药汁配好。

按礼皇后大丧出殡后,太子仍须守孝三年,不得纳妃娶妾,七七四十九天内更不能前往妃嫔宫院留宿,他只能独自居住在御书房内。

天色渐渐黑沉后,我小心翼翼双手棒着煎熬好的药,借着夜色掩映,一人偷偷来到昭文殿前。

18帷宫拂帝萝

昭文殿廊檐下悬挂着一盏盏白纱覆盖的宫灯,灯火透过薄若蝉翼的轻纱现出淡粉之色,光线朦朦胧胧,整座殿阁如被轻烟缭绕,衬托着一轮圆月,漫天星斗,犹如蓬莱仙阁一般。

魏雅等小内侍依序值守,他眼尖瞥见了我,赶着近前欲接我手中盛满药汁的玉盅,说道:“娘娘仔细烫了手!让奴才来吧。”

我隐约听见殿中有人细声说话,问他道:“难道此时还有朝臣前来觐见殿下么?他可曾用过晚膳?”

魏雅将玉蛊捧好,低声微笑道:“倒不是朝臣,是安吉公主。殿下今日看见一份奏折,让奴才请安吉公主过来,与她商议一事。”

经历徐州一战后,我与安吉公生互相引为知己,那日萧统出面保全了二皇子萧综的性命,任由北魏人将他暗中带至北方,此后再没有听到过有关他的任何音讯,吴淑媛因萧综的身世秘密被揭穿,不久后自缢身亡,宫中所有人皆不再提及他们的名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