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直到云莺离开,福晋仍怔怔坐在灯影里。
苏媪蹑手蹑脚进来,方才福晋让她回避,可她哪里敢躲太远,就在那犄角旮旯里悄悄偷听呢,然而两人的声音都不大,有一句没一句的,她这厢听得亦是云里雾里——苏媪甚是奇怪,还以为会大吵一架呢,侧福晋就这样轻易被收服了?看来是只纸老虎。
遂赔笑上前挑了挑灯芯,“您叮嘱她保守秘密了?”
乌拉那拉一家虽算不上显赫,在朝中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收拾瓜尔佳氏一家那几个蠢货可谓手到擒来,上回不就成功使上绊子了?若非四爷说情,只怕硕色那两个儿子都被佟家给整治到牢里了。
在她看来,侧福晋多少该顾及一下娘家才是。
然而福晋却轻轻摇头,“我没交代,她自个儿答应了。”
虽未起誓,但看云莺脸上神色,便知她没作伪。
苏媪一怔,随即抚掌,“到底是您气度威严,三两下便让侧福晋就范,这个就叫不战而屈人之兵罢。”
福晋唯有苦笑,若云莺真是怕她而畏葸不言,她心里或许还好过些,然,瓜尔佳氏却是顾及四爷的感受才隐而不发——她竟对他怀着真情。
这更令福晋无奈,也许她高估了她的野心?她不过是沉浸在柔情里的小女人,稍稍一点回报就足以令她粉身碎骨了,而自己却还如临大敌,一心以为她要跟自己争权夺利,想想都像个笑话。
易地而处,福晋绝不会错过这个大好机会。
苏媪忙道:“您可别心软,侧福晋没准故意邀买人心呢。”
这秘密即便暴露出去,对小阿哥未必有多大损害,又不是天生残疾,区区一点哮症而已,不影响娶妻生子;那瓜尔佳氏许是权衡利弊才决定同福晋坦白,一则握有把柄立于不败之地,二则巧言令色好叫福晋对她心服口服,此女心机之诡谲当真防不胜防,万万不能着她的道。
福晋颔首,“我自然明白。”
何况,她看云莺并没有同她化敌为友的打算,从瓜尔佳氏嫁进门的那刻,她俩便注定是不同阵营的女人,即便索取的东西不同,可归根结底是要势成水火的。
然而此时,她对云莺究竟多了几分欣赏——若非嫁给同一个丈夫,或许她们也能成为惺惺相惜的挚友罢。
终是枉然。
*
对福晋坦白了香囊的秘密后,云莺如同卸下肩上大石,整个人都松快下来,让挽星去将荷包烧掉,省得物证在手惹人猜疑。
这厢又将弘曜叫来,嘱咐他跟大哥玩耍时尽量避开花木葱茏处,也不能太剧烈跑动,稍稍活动下筋骨就是了。
弘曜不解,之前额娘还让他们放开顽呢。
云莺语塞,只能含糊道:“你大哥身子孱弱,不像你健康茁壮,自然要多照顾些。”
弘曜想起弘晖每每出行都一群乳母仆妇熙熙攘攘,深以为然——说实话,他觉得这种日子怪憋屈的,连散个步都不得自由,又有什么趣儿?
弘曜顽皮一笑,“这就是戏文上说的病西施了。”
云莺作势捶他,“猴儿崽子,不许拿你大哥打趣!”
弘曜机灵躲开,当真如孙悟空般三两下就蹦到门边上了,却忽视了底下有个凸起的门槛,差点栽倒,好险撞进四爷怀里。
四爷笑骂道:“又怎么折腾你额娘了?”
弘曜轻快地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远了。
云莺摇头,“越大越不服管教。”
四爷却不在意,“男孩儿家,淘气点有什么。”
云莺就想起他小时候被孝懿仁皇后关在承乾宫背书的往事,难怪都说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四爷对弘曜的宽容,也是想弥补曾经的自己罢。
一时却不知说什么好。
四爷亦反常地沉默着。
两人静静无言,还是云莺先回过神来,让挽星去厨房把梅花糕端来——原是宫里赏的,自从她帮忙解决了五公主的公案,德妃对她的态度就又好转不少,隔三差五总得赏点什么作为褒奖。
云莺觉得这位娘娘随时都在反复横跳,就不知日后在储位的抉择中,她会更偏向哪一个呢?
梅花糕只是形似梅花,味道并不似寒梅那样清冷,反倒异常甜腻,本就是配着浓茶吃的。
四爷吃了两块糕,又喝了半盏酽酽的茶,方才对云莺开口,“皇阿玛开年又要选秀了。”
预料之中,康熙本就是个“性情中人”,三年一选秀几乎不曾断绝过,也亏他老人家挨得住,换个人怕是要被掏空了。
云莺轻轻嗯了声。
四爷有些踌躇,“皇阿玛的意思,要为几个开府的皇子多留心,到时候……”
云莺从容道:“府里要添新人了,是么?”
四阿哥神色微微尴尬,“我会尽量劝阻额娘,只是……”
皇帝金口玉言难以驳回,若康熙非要指人进来,怕是四阿哥也不好多舌。
云莺早就料着会有这么一天,心情比她预想的还要风平浪静,上次选秀就只四贝勒府未曾添人,只怕宫里早就颇多微词了,何况,四爷膝下的确子嗣不丰,也难怪人家着急。
说实话,四阿哥肯来同她商量,已经够叫她感动了,即便擅做主张把新格格领进门来,难道她还能置喙半句?她毕竟不是五公主,四阿哥也不是舜安颜。
四爷看她平静非常,自个儿反而有些难过,握着她的手坚定道:“放心,不过皇阿玛挑中的是何等如花美眷,我心中唯你一人耳,也绝不会召幸旁人。”
这是他发过的誓,他自然记得,也必将遵守。
那么人家就活该被晾着独守空房么?云莺幽幽叹了口气,其实她这也是多虑,男人家总是嘴上说得好听,真进了门还不知怎么样呢——她早晚会变得不再新鲜,而四爷虽然也在老去,可权势与富贵却能源源不断吸引来新的猎物,或者说猎手,男人与女人,本就生来一对博弈。
只要想清楚这点,就没什么可难受了,好歹她曾握有他数年不变的真心,应已知足。
新年之后,德妃召她与福晋到宫中请安,也说了大选之事,并表示自己亲自给四爷挑了几个人,还让挽月取画像给二人过目。
云莺一瞧便知德妃是在宽她俩之心,那画上的虽称不上歪瓜裂枣,也不过相貌平平中人之姿,放在秀女里头可以说最不起眼的那拨了。
可见全是凭家世选的,甚至家世也算不得顶好,无非占个满洲姓氏。
福晋亦暗暗松了口气,含笑道:“娘娘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
德妃道:“老四脾气古怪,那些个花团锦簇的未必入得他法眼,索性重在德行,挑几个温文知礼、能宜室宜家的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