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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来萧瑟(33)

作者: 匿名君 阅读记录

萧易的手无法抑制地颤抖,他低声嘶吼:“就算此事与你无关,你总是知情人。那么长时间!你完全可以将消息传出来。我们就算拼上这条命,也要救节帅出来,可是你……你,你就那样一言不发,连一个字都没有提!你就那样眼睁睁看着节帅去死!”

容襄反问道:“我没有把消息传出去的理由,你难道不明白?”他眼中渐渐泛起水光,“你道我当时很好受么?可是我没法子!哥哥,节帅的心意,你难道今日还不明白?”

他指着案头长长的匣子:“那是大帅赠与你我的短剑,上面的字,请你看清楚。”

萧易迟疑了一下,容襄已打开匣子,取出短剑,转过来将剑柄递给萧易。

“苟利国家,死生无悔。”

这八个字如千钧铁锤,重重打在了萧易的胸口,原本旧伤未复,此时气血攻心,登时一口血喷了出来。

容襄脸色大变,忙伸手去扶,萧易却微微侧身避开,只抢过短剑,噌啷一声,宝剑出鞘,寒光闪闪,映得他面色惨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节帅……仁至义尽,他们,他们却赶尽杀绝!”他握剑的手掌收紧,额头上青筋突突乱跳,唇角的血殷红刺目,“我,我要杀了他们!”说罢,霍然转身便要出去。

容襄扑上去拦在他面前,双臂张开:“哥哥,你要哪里去?”

萧易顿住脚步,剑锋直指容襄:“让开,我要去杀了那对昏君奸臣。”

容襄寸步不退,眼神一下子变得极其锐利如刀锋:“哥哥,节帅若肯杀了他们,就不会安然领死。你现在去刺杀皇帝和奸相,大唐会立刻陷入一团混乱!现在党争如此激烈,安禄山却趁隙逐渐坐大,只有留着李林甫,才能镇服安禄山,保持各方势力的均衡!只有留着皇帝,才能保证各方势力不会发生火并!哥哥!这两个人,现在还不能死!”

萧易一向稳定如恒的手颤抖得厉害,剑尖无法控制地上下晃动,已划破了容襄胸口的衣服:“你,你在阻我,阻我报仇。”

容襄一字一顿道:“是,我在阻你。我不能看着你将节帅的全部心血化为乌有!”

萧易目光如在喷火,逼视他的双眼,剑尖不断晃动,良久良久,剑终于垂了下去,眼皮低垂,紧咬着牙关,口唇边一道鲜血缓缓流下:“你走罢。”他的声音低沉嘶哑,“你走罢,再不走,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我自己。”

那一日,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萧易脸色惨白,死死握住那枚玉玦,将翻涌上来的一口血硬生生重新咽了下去。

阿瑟,我从未真的恨你,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只是,只是在恨我自己,恨我自己如此无能,恨我自己,竟然甚么都做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苟利国家四个字最出名的应该是林则徐那一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不过它最早出自礼记,原文是“苟利国家,不求富贵”——《礼记?儒行》)

(安史之乱的实际战况和文里写的不完全相同,我按照自己的需要稍微调整了一下不同事件发生的次序。)

(颜真卿,就是那个颜体的颜真卿,他和堂兄颜杲卿是安史之乱时的英雄。颜杲卿的儿子死的时候不过十几岁,生前曾经多次往返奔波于颜氏兄弟的驻地,传递消息,后来被叛军活活砍掉了脑袋。颜真卿因此写了千古留名的《祭侄文》,斑斑血泪,尽在其中。

颜真卿老年为奸臣所害,死于贼人之手。

英灵不灭,风骨永存。)

(翰林院从唐朝开始设立,初时为供职具有艺能人士的机构,自唐玄宗后,翰林分为两种,一种是翰林学士,供职于翰林学士院,一种是翰林供奉,供职于翰林院。翰林学士担当起草诏书的职责,翰林供奉则无甚实权。大诗人李白受封的就是翰林供奉。)

☆、青州

第十二章

至德二载正月,大燕皇帝安禄山爆亡,其子安庆绪领兵攻河南,张巡以不到万人死守睢阳,将十数万叛军牵制于此地,寸步难进,史思明独木难支,为郭子仪、李光弼打得节节后退,转而向东,分兵渡黄河,欲取青州。

史思明并没有打算强攻青州,他现在已经够焦头烂额的了,青州如此难啃的骨头,他想智取。

法子也想好了,应该会有用。

这个法子其实很简单,就是惑乱青州军心。因为青州刺史慕容知廉的独子慕容襄正在他手上。

自起事以来,安史大军先后攻占洛阳、长安,俘获了不少高官子女,这些纨绔子弟多半都是软骨头,为了活命,投降了大燕,他们的父兄还在顽抗,而自家的子侄却已经成了大燕的官儿。

只可惜这些官儿只是虚衔,这些纨绔子弟最大的作用其实只是人质,押着这些人望顽抗的城下一站,鬼哭狼嚎的喊一阵,城上的人往往就开始乱了。城下是自己的儿子、弟弟、侄子,你手里的令旗还能挥得下去吗?就算你忍心,你的手下人也不忍心,只要有一个人开始犹豫,军心就不稳了。或者是将领怀疑自己的手下,或者是手下怀疑自己的将领,就算谁都不怀疑,底下人再喊几句诸如“你儿子已经是我大燕的人,就算你此时不降,你们的皇帝也不会再信任你,以后早晚也会杀了你”这样的话,城上的人必然心神大乱。

守军的心乱了,这座城,也就好打了。

从开战以来,这一手屡试不爽,史思明觉得,到青州这里应该也好用,毕竟慕容襄的亲娘晋城公主也在青州,阿爷狠心,阿娘还能狠心不成?再加上慕容襄实在是很听话很配合,被俘以来问甚么说甚么,让干甚么就干甚么,让指认谁就指认谁,长安城破之后,好些易容伪装的高官子弟都是靠他才一一擒获。这人实在是个很好用的棋子,所以他绝不会做出到了城下大喊:“官军已经收复了哪里哪里!不日就将来援!你们一定要坚持住!不用管我!”这种让他牙疼的蠢事。

容襄被推了出去,战战兢兢地站在两军阵前,两手放在嘴边,对着城头上大喊:“阿爷!我是襄儿!”

声音破破糟糟,明显带着哭音,最后一个字还拐了个哆哆嗦嗦的弯,听着史思明大皱眉头,叫人找个大嗓门的军士上去,替容襄喊话。

城头上果然起了一阵骚动,过一会,一个顶盔贯甲的将军站上城头,中气十足地喊道:“贼子使计乱我军心,不用信他!我儿已在长安城破之时殉国,这人不是我的儿子!”

容襄刷一下冷汗就下来了,阿爷,你真是够狠!

他也喊:“阿爷!真的是我!我没死!”

旁边的兵士放大音量一起喊:“我没死!”

城上的将军大喝:“你说是我儿,可有凭据?”

容襄一怔,叛军已经开始不怀好意地打量他的手脚,显然是打算砍下哪个部件送进城去,以资证明他的身份。

容襄忙大喊:“我有证据!阿爷屁股上有两颗黑痣!是小时候我偷看阿爷洗澡看到的!”

旁边的兵士也跟着大喊:“阿爷屁股上有两颗黑痣!”

城头的将军明显趔趄了一下,片刻后方咬牙道:“你怎么还不死!投降叛军,你有甚脸面来见我!”

容襄哭哭啼啼:“阿爷!你真的忍心看儿子死吗!”他扑通一声跪倒,泪如雨下。

城头上的将军转身下了城,似乎不忍心再看。

史思明一声冷笑:“让那小子就跪在那里!我倒要看看慕容知廉能抗多久!”

城上城下两军对垒,正中间一大片空地中,容襄跪在那里的身影分外清晰。

辰时列阵,容襄还没跪到巳时就已经坚持不住了,摇摇晃晃,两眼翻白,叛军怕他死了,喂了几口水,又吃了几口东西,再找个木桩子戳进旁边地上,让容襄扶着木桩子接着跪。

太阳逐渐升高,晒得人两眼发花,容襄觉得再这么晒下去,自己就算没有累死饿死,也会被晒成人干,嘬着牙花子琢磨了一会,便膝行往前一点一点挪,边挪边喊:“阿爷!儿子要死了!救救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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