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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来萧瑟(13)

作者: 匿名君 阅读记录

此时的凉州正是天高云淡,绿草如茵的季节。闲下来似乎只是看看蔚蓝如洗的天空,心情都会跟着好起来。萧易躺在一处高坡上,叼着草根,望着天,心情却很糟糕。

节帅确是正人君子,他那样尴尬的回来,节帅对前事却只字未提,还考虑到之前曾有龃龉,怕自己手下人趁机收拾萧易,特意将萧易安排在左军先锋营中郎将李信手下,远远离开帅帐。

萧易刚到军中,虽有一身武艺,毕竟不通军事,许多事情都是在李信一手引领下学会的,因此对李信甚是感激信任。李信是恩荫的少年将军,虽然出身极高,却没甚傲气,为人四海,与萧易性情相投,便将萧易也引为左膀右臂,极为倚重。

可是最近,李信与节帅之间却有了很大很大的分歧,两个都是他极感激极信服之人,偏偏意见不合到当面冲突的地步,这让萧易甚是苦恼。

第一次分歧,是节帅连续三次上书朝廷,以才德不足为由,请归还河西、陇右两镇节度使符节,圣诺。

此信一出,军中大哗。

大唐此时一共只有九大节度,王忠嗣一人佩四将印,控制万里,史无前例。这是何等的荣光,是节帅人生的顶点,也是他麾下诸人可以水涨船高的依仗。四镇节度之下,会有多少位置多少机会等待着他们?他们一直追随节帅,必然比皇甫惟明原先那些手下更能近水楼台,得到这些位置的可能也便远远高于其他人。

可是节帅竟然将囊中之物拱手送人了。

送出的可是河西!是陇右!是吐蕃的前线!这就意味着数不清的战事,随之而来的,也便是死亡、或者军功。在无往不利的名将王忠嗣麾下,死亡似乎变得很遥远,而军功仿佛唾手可得。

但这一切,随着节帅的上书,烟消云散。

李信在节帅第一次上书时就曾苦谏,甚至拉了哥舒翰一起劝。哥舒翰不善言辞,但他与节帅的关系非比寻常。哥舒翰自小便是混世魔王,闯祸本事比天大,若不是遇到王忠嗣,或许一辈子便只是个纨绔,却在一次偶遇中,深深折服于王忠嗣的人品武功,从此誓死追随。他的忠心毋庸置疑,王忠嗣也对其信任有加。连哥舒翰都出面劝说了,王忠嗣依旧不为所动。

他没有多做解释,也没有必要解释。

有时候,人会为了围绕在身边的人不得不做出一些违心的选择。你为他们努力争取,他们才会死心塌地地追随于你,为你提供更多的力量。这是一种利益的交换,王忠嗣并不排斥这种做法。

他也明白手下人的心思,知道他们想要的是甚么,期待的是甚么。

但是这次,他不能给。

四镇节度,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但这四镇哪里是普通的四镇?这是大唐将近一半的门户,是大唐的命脉所系。四镇一旦脱离朝廷的控制,繁华富饶的大唐便会如同脱了衣服的小姑娘,任人蹂/躏。以至尊的性子,绝不会长久的将四镇大权放在一个人手上,哪怕是他王忠嗣。

皇甫惟明夺职时,至尊只是一时寻不到合用的新人接受河西、陇右,因此顺手叫王忠嗣接了这两镇节度,但王忠嗣心中明白,这只是暂时的,他若看不懂至尊眼色,恋战权势,长长久久把持四镇,至尊迟早会生出猜忌之心,将他原有的都一起夺去。

至尊信任王忠嗣,本就不仅仅因为他自小长在宫中,是至尊假子,王忠嗣识大局懂进退,才是至尊更欣赏他的地方。

因此,当河西陇右局势稳定后,王忠嗣便上书朝廷,请求不再兼任这两镇节度使。至尊果然很快便允可了,如此迅速的批复证实了王忠嗣的推断。

他没有猜错。

可是这些,别人很难明白。

因为他们都不是王忠嗣。

不在这个位子上,是根本没法子真正理解他的,包括心腹爱将哥舒翰。这个粗疏直爽的胡人,本就不是能搞明白权谋的人,他只是一心希望自家节帅地位越来越高,圣眷越来越隆,军功越来越盛。

他却不懂得甚么叫做月盈则亏、日中则昃。

或许萧易那孩子还能想明白这些,可惜他太想升职,急功近利的心蒙蔽了他的眼。他竟也帮着李信出主意来劝说自己。

连等若半个宫中长大的萧易都想不通的事情,怎么能指望那些军汉想明白?

因此,王忠嗣根本不打算解释,他的决定,就是军令。

李信与王忠嗣的第二次分歧,在石堡城之战。

其实至尊在王忠嗣上书的批复中,除了允可其归还河西陇右两镇节度使权之外,还有一个命令——去职前,攻下石堡城。

这是皇甫惟明失势的起点。他的倒下,李林甫的运作固然是直接原因,但其中更有至尊的意思在里面。事关皇帝的尊严,石堡城绝不能有失,夺不回来,就是死罪。

王忠嗣对此并不赞同。

他仔细研究过石堡城周边的地势,这座坚城的确扼守要津,是兵家必争之地,这许多年来,围绕石堡城,也的确爆发了大大小小的无数战斗,大唐吐蕃双方都深知石堡城的重要性,无时无刻不想将此城收为己有。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似乎没有一丝一毫共赢的可能。

历任的陇右节度使也都是这样做的。

但王忠嗣到了陇右,仔仔细细研究过地图后,却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他派出了大量的细作深入敌境,将石堡城附近彻底探查,几乎一草一木都不放过,全部绘影图形,传回帅帐。王忠嗣发现,石堡城固然重要,可是此城地势险峻至极,三面断崖,只有一条石径可通山顶,是实实在在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关。自从开元二十九年重新被吐蕃攻占后,吐蕃不仅屯驻重兵,而且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构筑了极为坚固的防御工事。若要强攻,或许能攻的下来,但必须用人命去堆,或许一万、或许两万,或许,更多。

一万两万说起来只是个数字,一将功成万骨枯,必要的付出似乎总是不可避免。但这冷冰冰的数字背后,却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们会哭,会笑,会痛,会伤,会有欢乐,会有悲伤。他们每一个人,都意味着一个家庭的殷殷期盼。

可怜无定河边骨,尤是春闺梦里人。

王忠嗣并不想用儿郎们的命来堆积自己的功劳。尽管他深知,只要能攻下石堡城,至尊绝不会在意会付出多少,他只会因这场胜利龙颜大悦。但若攻不下,自己可能就是第二个皇甫惟明。

但王忠嗣绝非怯战之人,他避开了石堡城,另外寻到一个契机。石堡城往东,也就是再往大唐防线方向退一点,有座积石山,同样险峻异常,此地完全可以依附山体构建防御纵深,阻止吐蕃军队依托石堡城东进。待日后寻得机会,或者仿效开元十七年李祎那场奇袭,再或者,相持阶段以重金向吐蕃买马,重利之下,蕃人必然景从,长此以往,蕃马日少,汉军益壮,假以时日,何愁石堡不取?

这是一个稳健的法子,以防御为主,步步为营。

但至尊不喜欢。他没想到当年勇猛善战年少气盛的王忠嗣,现在竟然变得如此保守退缩不思进取。

王忠嗣持重安边之策,如今成了至尊臧否他的由头。“漆弓百五,藏之何用?”至尊这行批复个中含义,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即便是这样严厉的责备,王忠嗣还要坚持己见,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至尊的不快人人看在眼里,便有心思活络的人动起来了。

大将董延光原是皇甫惟明麾下将领,自王忠嗣领了河西陇右两镇后,虽力求公平,保持平稳过渡,但皇甫惟明去职,他的部下难免会受到影响,董延光便是其中一个,从深受节帅信任,处处尊敬的大将变成可有可无的边缘人物,地位一落千丈,他胸中自有无数不平意,只是不敢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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