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他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
楚珏心里惴惴不安，慢慢腾腾地向他那走去，和裴庭的沉稳从容相比，他倒是像个未经世事的无知孩童，一举一动都暴露着幼稚与不安。
跟在他身后的太监识相地没有跟上去，而是在远处候着。
楚珏进入凉亭时，茶已经烘焙好，旁边还有一桌围棋，棋盘上布满了黑与白的棋子，哪怕是楚珏这种不甚懂得棋艺的人，都能明显地看出，白棋与黑棋纠缠厮杀地难分难舍。
那是裴庭与自己的博弈。
懂得下棋的人，心思通常会比一般人更加缜密，而与自己都下得难舍难分的人，这种人心思最是深沉，也最难明白这种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此时，裴庭洁白如玉的指尖还捏着一枚黑子，棋子的黑与指尖的白形成了一种极致的反差，倒是有种异样的美感。
在楚珏踏进凉亭的第一时间，他便像是有所察觉，顺势将黑子放入手边的棋瓮中，抬眼示意，“陛下请坐。”
楚珏坐下后，裴庭便没有再看他，而是端起身前的茶盏垂眸细细地品尝，动作慢条斯理，表情温和。
楚珏垂着眼，他没有单独和裴庭相处过，也不知他找他来所谓何事，裴庭的气场太强，他靠那么近就有点坐立不安了，但他又不敢看他，更不敢开口问他找他来所谓何事。
他现在给他的感觉和皇姐要教训他时给他的感觉很像，唯一不同的是他知道皇姐要说什么，但他却完全不知道裴庭要和他说什么。
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瘟疫一事，陛下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么？”好一会，楚珏才听到裴庭慢慢悠悠地说了句话。
楚珏不知他所问为何意，只能照着自己的想法来说，声音有些低，“朕觉得朕的想法没错...”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脸惊诧地抬眼看向他，“难不成，裴庭你也赞同皇姐的想法？！可是你不觉得皇姐的想法太荒谬了......”
裴庭眉眼淡淡，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问了个问题，“陛下，荆河地处何方？”
“自然是靠近京城。”
“那么陛下有没有想过，陛下所谓的将染上瘟疫之人关押在一个地方，难保看守之人也染上瘟疫，荆
河靠近京城，一旦染上瘟疫之人发生****，四处逃窜，最先遭殃的是......”
楚珏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他抿了抿唇，好一会才答道，“是京城。”
裴庭语气依旧淡淡，声调毫无起伏地说出了一个事实，“京城是一国之本，祸及京城便会动摇一国之基。而如今的大楚，承受不起。”
“可是那些都是人命啊...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不应该被......”楚珏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第78章 谋夺长公主的大奸臣（16）
“陛下...有没有想过.....百人不死，最后变成千人死，这就是你想要的？”
楚珏低着头没有说话，他眼眸淡漠，继续给他分析道，“如今，我们不一定能救他们的命，但我们能做的便是将他们全杀了，用他们的命来救那些没染上瘟疫的人！为了防止疫情进一步扩大，殃及更多的人，这是当下最好的解决之道。”
“如今的大楚根基不稳，若是荆河远离皇城，或许还可以徐徐图之，但正因为太靠近京城，这个风险我们承担不起。一旦没控制好，陛下...你要赔上的...是整个大楚。”
楚珏愣在原地，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一个举动会导致大楚的覆灭，如今被裴庭这么一说，他倒是想通了，彻彻底底地明白了皇姐的用意，一有倏忽，瘟疫蔓延皇城，动摇大楚根基，若是他国趁机攻打大楚，内忧外患，大楚岌岌可危......
他从来没杀过人，很多事情都是皇姐出面帮他解决的，再之后，他有裴庭的帮助，又顺顺利利地登上了皇位。
他今天听到的这些，都在震撼他的心里固守的想法。
原来...一直都是他错了么？
他观察史书，发现历代滥杀无辜，暴戾的皇帝都不会有太好的下场，百姓怨其做法，恨其行为，史书上要求仁政，唯有仁才能治理好天下。
但他偏偏忽视了，朝代不一样了，大楚不再是之前那个依附大国在大国庇佑下和平安定的大楚了，如今的大楚已经成为了三大国之一。
没有人再庇佑他们，他们只能自己探索，用自己的方式管理好自己的国家，守住自己的国土。
少年的表情渐渐变得坚毅，就在那一刻，他才明白他身上到底肩负着什么样的责任，如今的他是一国之君，一方之主，他的一个无心之举，一个愚蠢的决定都会带来严重的后果。
严重到赔上一国人的性命，严重到打破三国鼎立的局面，严重到毁了大楚子民的安定。
这不是他想要的。
裴庭也只是点到为止，他说完后拿起茶盏抿了一口，不再说话。
楚珏能想的通便是最好，若是想不通，他倒不介意换个皇帝。
哪怕最终做决定的还是他，但这个国家若是有这么愚昧的皇帝，怕也维持不长久。
能对他说这么多已是他的极限，他内心冷漠，一般不喜欢和他人聊天，更别提让人在他品茶时打扰他，这还是第一次，要不是为了......
他的目光有些呆滞，猛的回想到刚刚看到的那一幕——她一脸惨白地跌坐在床榻上时，他的心竟开始有些疼，他不敢再看下去，他怕忍不住想去...安慰她，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很奇妙，之后便发展到现在，莫名地想帮她和楚珏解释一切，解释她的用意。
裴庭从来没有教过他任何东西，更不会这么语重心长和他说这么多，但此时他却无心深究这些，内心纷乱如麻，百味成杂，他想起了小时候。
小时候，他和皇姐相依为命的最苦的那段日子，那一幕幕画面从他脑海里划过，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皇姐最初温温婉婉的笑脸慢慢地变成了现在的狠戾不近人情。
为什么会变的这么彻底呢？
是了，因为他。
因为他太懦弱。
☆、第79章 谋夺长公主的大奸臣（17）
“陛下，瘟疫一事臣早已吩咐下去，不日便将执行，还望陛下日后三思而后行。”
裴庭并没有看他，说完这句话后，他神情淡淡，从身旁的棋瓮中捏起一枚黑子，没有丝毫停顿，干脆利落地将黑子放入棋盘中，动作散漫而不失矜贵。
“若是没什么要紧事，臣就不招待了。陛下请便。”
裴庭眼光一直盯着棋盘，手中把玩着一枚棋子，声音淡淡，毫不犹豫地下逐客令。
楚珏也没有心思待在那了，他浑浑噩噩地走出凉亭，觉得手脚异常地沉重冰凉，内心的愧欠感一下子覆盖住了他整个心智。
他想...他应该去看看皇姐。
但是...他想到他刚刚的所作所为......他就觉得自己没有脸面去见她。
那是事事为他考虑的皇姐啊...他当时怎么能那样对她呢...她......该有多失望啊！
“陛下，您这是要去哪？”小太监看到他出来了，忙着跟了上去，但发现这条路并不是回御书房的路。
楚珏声音低低地，听不出什么情绪，“不要跟着朕，朕想一个人静静。”
随即他垂眸，一个人缓慢而孤独地走着，那是一个少年帝王该走的路。
他是该好好想想。
“诶...陛下......”
......
“诶，陛下，您这是...哎呀，这万万不可啊......”竹青从淑贵妃那回来，远远地就看到有一人似是在宫殿门外跪着，她走近一看，差点吓得腿软。
此时，楚珏直挺挺地在宫殿门外跪着，稚嫩的脸上带着以往都没有的坚毅与成熟。
竹青想去扶他，但以她卑贱的身份，没有陛下的允许，她根本没有资格去触碰他。
而楚珏唇瓣紧抿，哪怕竹青问再多，他也只字不语，就这么跪着，目光沉沉地望向殿门，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最后终化成沉沉的雾霭，看不清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