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小郎君窃窃私语的期间,谢老夫人已将他们眼前的碗塞满了甜糕,堆得犹如小山高。
孙楚看着一大碗吃食,心里震惊:有一种胖,定叫“祖母喂的”。
谢老夫人许久没见外客了,谢青从小持着规矩不让人逗弄,好不容易有了个小香,人又被孙子护崽子似的霸着。如今来了孟东城和孙楚,可不是让她一腔慈爱祖母心有了抒发之地吗?
她巴不得两个小娃娃多留几天谢府陪陪老人家,这几个月,谢老夫人太寂寞了。
俩兄弟被谢老夫人接连不断的夹菜,喂得肚子滚圆。
实在吃不下了,他和孟东城对视一眼,翻出见面礼来。
孙楚拿出沈香给谢老夫人准备的吃食,喊了句:“谢家祖母,我姐给你准备了不少东西。”
他被逼着喊“祖母”,原先不大好意思,但谢老夫人坚持,孙楚也就不和老人家对着干了。
“这是山羊熟肉干,阿姐担心您脾胃不好,特地煮熟了再晾晒的,抹了层崖蜜,蒸热了就能吃。”
“这是一坛子鱼松肉,咱们金垌县靠河,晒了不少鱼干,阿姐让人蒸熟了鲈鱼,敲碎鱼骨肉,再用黑蔗糖一块儿炒出来的鱼松肉,说给您拌粥吃最好,一烫就软了,还不硌牙;哦,还有这个!这是乌鱼子,盐渍过的,不晓得您爱不爱吃,反正她送我这儿了,您尝尝鲜。咱们那里用乌鱼子佐酒吃的,您应当也不喝酒吧?”
孙楚抓了抓耳朵,想了想老太太应当不吃酒,白带了这么多。管它呢,凑合尝尝吧。
他怕谢老夫人嫌乡下人家东西寒酸,怎料谢老夫人拿帕子抹起了眼泪。
孟东城慌得要死,赶忙追问:“您怎么了?是吃食不合口味吗?”
小郎君们着急询问,惹得谢老夫人一笑:“瞧我!吓着娃娃们了,祖母没事儿,就是被小香惦念着,心里头热乎。”
她一直知道沈香是个好的,毕竟是自己拉扯大的小娃娃。
谢老夫人之前生怕沈香在外头东躲西藏,会饿着、冷着,不只一次想拎棍子敲打亲孙子谢青,骂他狠心,竟逼走孙媳妇。
眼下她知道沈香聪慧,即便在外也能得了孙府这样的好人家庇护,谢老夫人心里欣慰。
今日她慈眉善目,礼待孙楚和孟东城,一个是存了感激的心,另一个则是两个生龙活虎的小郎君实在得她眼缘。
孙楚的土产刚拿出来,谢老夫人便知道了,这些吃食都是沈香根据她的口味精心准备的。
谢老夫人感慨万千,小香也在挂念她啊。
好久没见到小香了,谢老夫人心里头泛酸,又掖了下眼角。幸好过完年,大家都归京了,又是一家子喜气和睦。
谢老夫人擦干了泪,笑问了句孙楚:“怀青那小子,可有让阿楚带点什么归府?”
孙楚懵了一下:“姐夫啊?好像没有……我没在信里看到姐夫准备的吃食。”
亲孙子的冷待,一瞬间憋回了谢老夫人的泪花。
她切齿:“……倒是死小子的秉性。”
谢老夫人就知道,她这个乖孙,定觉得府上吃喝都好,不用特地准备旁的年货。横竖有钱,要吃什么喊下人买就是了。
真真是个没心肝的臭小子!谢老夫人白养他这么多年了!
远在金垌县的谢青没听到这些碎骂,他一大早起身,披了一件织金山河残阳图酡红底衫袍上身,于无人时,蹿房越脊,飞身入深山密林,不见踪迹。
今日沈香是被孙家老夫妇的惊呼声吓醒的,待她穿衣出门,才瞧见府上所有人并排站立,僵直地远眺眼前走来的郎君。
沈香拉开人墙,错愕地抬眼。
只见俊秀的郎君着一袭红衣,蹁跹踏来。他白净的颊上满是殷赤血色,一双凛冽凤眸也被血气照亮,蕴含暗红底色,仿佛茹毛饮血的野兽。
沈香被谢青吓了一跳,再看他肩上扛着一头足足两百多斤的山猪,似是明白了什么。
昨夜吃酒夜宴,席间,孙晋聊起地方趣事,说金垌县的一家猎户求亲没钱财准备聘礼,去山上猎了一头凶猛的野猪回来,给老丈人添彩。山猪肉多贵重,百斤肉卖出去,娶个媳妇是尽够了。猎户骁勇杀山猪一事,一时成为美谈,婚后,他果真待小娘子温存,是个极好的女婿。
沈香嘴角一抽,心想:夫君不会是想在干爹面前证明自己,这才上山打了猎吧……
而看着赤手空拳打死山猪,且归府邀功请赏的女婿,孙家老夫妇骤然沉默了。
良久,孙晋艰涩问出一句:“贤婿……一贯如此英武吗?”
沈香哈哈干笑:“是啊。”
孙婶娘忽然担忧起沈香的身子骨来,有这么精力旺盛的郎婿,女儿家岂不是要吃很多苦头?
她拍了拍沈香的手,叹息:“小香辛苦了。”
沈香温文笑纳干娘的宽慰,心道:不辛苦,命苦。
金垌县年节有吃山猪宴的习惯,每每年节,猪肉的价格便水涨船高。因这只飞来横猪,孙家都不必出门采买猪肉了。
他们还送了张主簿以及衙门衙役几十斤肉。
县令出手大方,大家伙儿都受宠若惊。张主簿问:“猪肉要不少钱吧?我看肉行近日又涨了几文钱,真黑呐。”
孙晋讪讪一笑:“还成。毕竟年后咱们就难能再见了,僚友们都吃顿好的吧。”
“唉,也是。今后再见,恐怕就是我上京述职之时了,孙明府,您往后入了京,一切小心啊。”
“我会的。张主簿,这些年也多谢你从旁佐事,本官在京中盼着你有朝一日升迁,咱们再处一衙共事。”
“一定!”
两人想起了离别的伤心事,又和孙婶娘要了两壶酒与鱼干碟子,凑一块儿追忆过往去了。
孙婶娘担心丈夫喝多,又拦不得老朋友谈天,只得不满地热了酒,亲自送去隔壁饭厅里头。
谢青和沈香在旁边帮忙孙婶娘灶房里的活计,听到孙晋和张主簿的谈话。
谢青抿唇,小声问了沈香一句:“岳父是不喜我猎来的这一头山猪么?他为何不说猪肉是女婿进献的,偏要在外搪塞,说是肉行买的?若岳父不喜……为夫可再去寻一头皮肉紧实的,送到孙府上。”
谢青想起昨日寻山猪匆忙,随意盯上一只便下了手。的确没有考虑太多旁的事,教小香失了颜面,是他疏忽了。
沈香听到这话,手上的碗筷扑通落入水缸里。
要是让谢青再上一回山打猎……
谢青出动,再加上一个喜欢跟着尊长发疯的阿景,与随时随地要和谢家臣比拼的小舟……很好,三疯出战,尸横遍野,半边山都能血染残阳。恐怕他们归家时,阖府都要被鲜血淋漓的飞禽走兽塞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