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谁与话相思(40)

顿了顿,积蓄起一点力气,才道:“明日便动身,如何?”实则他怕,晚了,便看不到了。

“二哥……”胤祉本想说等他好些再去,然而怔了怔,却也明白胤礽话中隐藏的含义,便知是点点头,将头埋在对方颈窝。

不知为何,泪水却悄然地流了下来。

*****

次日,胤祉拿了厚貂裘,把胤礽严严实实地裹了,变同他上了路。二人同骑一匹马,胤礽靠在他怀里,马蹄颠簸中气息分明是有些不稳。

此时已是腊月隆冬时节,香山上原本的枫红也已然凋零殆尽,枝叶上积攒而来厚厚的雪。风雪天气,分明不是一个适于游览的季节,一路上少有行人。

二人踏着一路的碎雪上了山,这里的一切似是都未曾变过,只是蓦然回首,半生已过。

“二哥,咱们胯-下的这匹马,你可还记得?”默然许久,胤祉忽然问道。

“自然记得。”胤礽伸手抹了抹身前的鬃毛,轻轻笑道,“便是我赠与你的‘濯月’。只可惜,这踏雪天气,我的那匹‘踏雪’却已然不知所踪。”

人已沉浮跌宕至此,更何况于马?

到达山腰处,胤祉扶着胤礽下了马,二人在一棵树旁依偎着坐了。胤礽望着远方,只觉一幕幕往事,如风而过,一个个故人,都到眼前。

胤祉在一旁沉默地坐着,片刻之后,只觉手被人轻轻握住了。回过头,但见胤礽在仍是望着远方,却低低笑道:“三弟,有时候想想,我这一生,什么都曾得到过,却也是什么都曾失去过。在这宫廷之中走了一遭,却只是空空而来,空空而去。”

胤祉闻言有些动容,却也不知作何言语,便只是在一旁听着。

“然而我庆幸,无论我是显贵还是落魄,得势或者失势,”胤礽垂下眼去,顿了顿,笑道,“却也只有你一人,始终伴在我身侧。”他说这话的时候,却并未看向胤祉,只是垂了眼,有如自语。

“二哥……”胤祉开口唤他,然而迟疑了一会儿,却终究没有将话说下去。

“或许人便是要这般,绕了一个打圈子,才能真正明白,”胤祉这才转过头去看向胤祉,十指交口的手继续加了几分力道,“人这一生,得一挚爱足矣。”

胤祉闻言,眼前顿时有些模糊。几乎不曾犹豫,他便俯□去,吻上了胤礽的唇。对方因为发着烧,唇齿间的温度有些滚烫,气息交换间,二人俱是不知不觉地落了泪。

待到分开之时,胤祉看着胤礽,忽然道:“二哥,你可曾想过,离开这宫里?”

胤礽微微一怔,点了点头,随即又无奈笑道:“只是三弟,你以为当今的皇上,会容许么?”

胤祉站起身来,朝四处看了看,再度低下头去,却只道:“何不一试?”

胤礽靠在枝干上,仰头看他朝自己伸出手来,不觉笑了笑,也把手递了过去。

胤祉将他拉起,回身去解马,“虽然以皇上之心,定会有人跟随在后,只是此处偏僻,你我……兴许还有机会。”

然而话音落下,却不见回应,唯有一声重重的落地之身。胤祉回过头去,但见胤礽已经重重地摔回了雪地之中。

冲上去将人扶住,却见对方已是昏迷,四肢冰凉的可怕。

方才憧憬的回忆的一切,终究只是幻境么。胤祉俯□,狠狠地将人抱住,泪流成河。

许久之后,耳畔隐约地响起了脚步声。胤祉抬起头,却看见在自己面前立定的,是一段明晃晃的衣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完结。

23

23、【尾声】 ...

“皇上,此事……却教下官如何记载才是?”底下的史官伏跪在地,声音有些忐忑。

雍正顿了顿手中的笔,面色阴沉,“此事还需得朕来教你?”

那史官闻声忐忑道:“不敢!不敢!”

“你去罢。”雍正再度埋首在奏折里,“写完了,拿来朕看看即可。”

“嗻,嗻。”史官揣度不出任何圣意,只得讪讪而退。

待到房内无人时,雍正反而平静不下来。搁了笔墨,仰面靠在座椅上,只觉心内一片迷乱。

便是昨日,那二人在雪地里相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负手站在暗处,一举一动看得清楚。可是他却不明白,世间竟然当真有这样一种纯粹的感情?当真有这样一种感情,是不会为任何事所动摇,而放弃的?

他不明白,他甚至疑惑。这种感觉曾经是无比熟悉的,只是,他亲手葬送了一切。

胤禛觉得,既然已经选择了这一条路,那么便不该有任何的犹豫和后悔。他甚至应该冷冷一笑,道一句“男儿在世,岂能为情之一字蒙蔽了双眼”。

可是,他却放二人走了。此刻回想起来,他甚至不明白当初为何就突然做出了那样的决定。

留下一句“你二人且去景山替皇阿玛守灵罢,永世不得归返”,便就这般让他们走了。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胤礽,心道此后是生是死,却也只得看二人造化了。

他不愿意去想自己为何会动摇,可总会有些画面不受控制地浮出脑海。忽而有些烦躁,他站起身猛地挥落了一桌子的什物。

贴身太监闻声匆匆赶来的时候,胤禛看着他,道:“你去,把那盒子拿来。”

太监赶紧离去,不一会儿,捧着个盒子来了。那盒子里装着什么,无人知晓,只是皇上既然如此宝贝,想来应是重要的东西罢。

胤禛垂目看着桌上的盒子,默然许久,终是伸出手将其打开。

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串珠链,红豆穿成的珠链,再普通不过。他伸手慢慢握住,沉默得不发一言,过了许久,五指间忽然用力,死死握住。

猛地把珠链扔回盒内,负手背过身去,道:“烧了。”

“烧了?”太监一愣,本能地就反问出来。

“烧了!”再度开口,胤禛声音里已然多了些怒气。太监不敢多问,拿着盒子赶紧退了出去。

听闻室内已然没有声响,胤禛垂下眼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

雍正四年正月,八阿哥允禩、九阿哥允禟被除去宗籍。三月,雍正下旨,将允禩改名黑塞斯,其意为“狗”。

便在旨意下出的第二天,他便收到一个折子,是胤禩上的。折子里,他只道自己已非爱新觉罗家族之人,恳求自改名为“阿其那”,其意为“猪”。

猪是最痴傻的动物,只知吃睡,不懂人心。旁人待它好,便傻傻接受。末了为人鱼肉,任人宰杀,才恍然明白其中缘由。

阿其那。

胤禛垂眼,许久笑出了一声,提笔在上面批了个“准”字。不知为何,手一抖,竟落下个血泪似的朱红墨点。

*****

这一年天气格外寒冷,不过方才九月,天便落了一场大雪。

胤禩裹着薄薄的被衾靠在床脚,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落雪,不住地咳嗽。胸腹内阵阵的腥膻似要涌出,他死命压了下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