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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话相思(38)

康熙定定地看着,正待开口发问,却见他换回了初时的黑色笔墨,在画上的空白处题了一句诗:

“此间一片叶,落尽天下秋。”

康熙忽地默然不语,直道胤祉彻底收了笔墨,教人将那画举起展开时,才道:“你这画……是要给胤礽的罢?”

“正是。”胤祉闻言长长一摆,垂眼笑了笑道,“说来儿臣初次见到这香山的枫红,却还是二哥暗地里带儿臣出来的。他曾说平素得了空便喜欢来此散心。”顿了顿,道,“只是如今……他久居咸安宫,只怕是再也不能来此了。”

康熙闻言微微一怔,想说什么,末了却只是无奈叹道:“胤礽如今这般,却也唯有你还如此惦念。”

胤祉闻言只是笑,却不再说话。

*****

胤礽站在院中的石桌边,桌上摊开的是装裱好了的香山枫叶图。他盯着图幅,眼波流动。沉默了许久,只是伸出手,将一旁的胤祉揽了。

“多谢,”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道,“一叶知秋,却也足矣。”

胤祉迟疑了片刻,道:“今日朝堂上又有人请求复立皇太子,被皇阿玛驳了。”

“是么。”胤礽只是轻声笑了笑。

胤祉道:“二哥,你可知为何皇阿玛从未来此看过你?”

“不知。”胤礽仍是笑。

“大抵是……他若来了,见了你,怕是当真又要动这般念头。”顿了顿,“皇阿玛心中,原是十分挂念你的,只是每次故意不提起,反是顾左右而言他。”

胤礽闻言,许久不言,只是徐徐放开手,同胤祉在一旁坐下了。仰头望了望院中渐又枯败之意的枝叶,在日光之下,微微眯起眼,道:“三弟可知,我每日坐在这院中,想的最多的,却是什么?”

胤祉定定地看着他,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说来……却也不过想想往昔罢了。”半晌后,胤礽轻笑了一声,自嘲般叹道,“想我这四十几年的太子生涯,从站在高点俯瞰众生的荣光,经过两废两立,跌落至如今不复翻身的境地;从不知世事,到卷入朝堂纷争不可自拔,直至如今彻底退离……当时年少气盛,当局者迷。实则如今这般想想,却是不值。”

“三哥,你……”胤祉闻言一怔,道。他从未想过,胤礽有朝一日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胤礽笑了笑,道:“我只是忽地觉得,若打从一开始便能如你这般,一无所求,也许如今,却也不至于落得这般一无所有。”

惊讶之下,胤祉站起身来,主动俯身拥抱了他,“二哥,你若能看得开,便是最好。”毕竟,事与愿违至此,外事外物已然改变不了了。

胤礽反手圈紧了他,仍只是笑。这笑里有几分真豁达,几分真无奈,他自己也说不清了。

*****

公元1718年,胤禵拜大将军王,奉康熙之命西征。出征当日,胤禛与胤祉率文武百官送于德胜门。

饮过践行酒后,胤禵抱手同两位哥哥告别。正待离去之时,却忽地回身,盯着胤禛许久,走过去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胤禛身形微微一震,但面上却并无什么表情。胤禵同他对视片刻,终是转身上马离去。

身后是数十万的大军,在马蹄声和盔甲摩擦声的交错声中,胤禵有些失神地想起昨天同八哥告别的情形。

不过阔别了一小段时间而已,八哥较之上次相见,却又清瘦了几分。他听闻胤禵的来意,轻拍着他的肩笑道:“皇阿玛予你西征这般重任,可见对你是颇为中意的。我便已然这般了,你却莫要辜负皇阿玛的期望才是。”

胤禵当然听得懂他的言下之意,自打太子两废两立的风波过去之后,一批皇子彻底被否决了皇位的继承权,而另一波,却悄悄地崛起了。

他深知自己便是其中之一,只是皇阿玛让他出征是否蕴含了深意,却是不得而知了。

只是,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人于暗中,却也……胤禵迟疑片刻,问道:“明日三哥同四哥将于德胜门与我送行。”

听闻这两个字,胤禩的眼光顿时黯了几分,只道:“是么。”

胤禵看着他,心下左右迟疑,终是道:“今日皇阿玛屡次让四哥代行祭天祭祖之礼,皇阿玛对他,许是也颇为中意啊。”而此事,原本是唯有太子才能为之。

“四哥龙章风质,自然能堪此大任。”

胤禵闻言心底重重一叹,心道自己这八哥平素为人精明,却为何独独对四哥,便如同中了魔怔一般,竟不知稍稍提防几分。

而胤禛此人……自己近日已渐渐地看出眉目来。过去八爷党人,如今不少已依附在他的周围,而除此之外,关外关内,朝中朝外,不少文武官员,似是也同他有所往来。

只是……见胤禩如今这番颓然的模样,自己却着实不知该如何开口,让他看清胤禛此人。

也不知让他看清,究竟是好是坏。

罢了罢了,且待凯旋之日,再细细与他说罢。

故出征之日,他附在胤禛耳边低低道了四个字:“莫要负他。”

自己这八哥已经大半退出了竞争,他不希望在自己同四哥的角逐中,要再度将他牵连进来。

只是胤禵未曾想到的是,在他踏出德胜门的那一刻,便已然输了这场角逐。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拖太久了,我要发粪涂墙,争取这个星期内完结!!!求鞭策!!!

22

22、【贰贰】 ...

【贰贰】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一辆马车悄然地停在畅春园外。片刻之后,胤禛下了车,四处望了望,随即匆匆往一处小门步入。

时任步军统领的隆科多早便恭候在门内,给了个眼色示意守卫让道,随即迎进了他。

由于此时康熙正处在静养斋戒之中,数日不曾见过他人,所以这畅春园内除了几个下人侍卫外,显得格外清净。

四下无人时,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胤禛心中已明白十之八九,低声道:“舅舅,皇阿玛他……”

隆科多在康熙寝宫门口立定,将一手按在门框上,亦是用极低的声音道:“一炷香前,崩了……”说罢稍稍用力,将门推了开去。

屋内弥漫着阵阵残余的药香,几个太监宫女跪在龙床边,低泣着不敢抬头。

“你们出去吧!”隆科多微微扬声吩咐,太监宫女们应声而出。然而门方掩上,便听闻外面几声沉闷的倒地之声。

“他们看见了四爷,是断不能留的。”隆科多在一旁解释道,“我已教人把这里重重看守住,这消息一时半会儿传不回去。”

胤禛没有说话,只是举步走到床边。撩开床帐,但见康熙仰面而卧,面容老迈而平静。想自己这个圣明一生的皇阿玛,如今去的竟是这般平静,不觉让人慨叹生老病死,当真无人能违逆。纵是天子,也不能替自己决断生死。

然而,却能替天下人决断。

胤禛缓缓伸手,抚过那遍布皱纹的眉目,心内道:“皇阿玛,你已经老了,这江山,该易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