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蚌珠儿(189)

顾昭依旧斜坐着,嗑着瓜子儿,脑袋微微歪斜着看了眼。顾茂峰先是故弄玄虚的围着盒子转了几圈,他看小叔叔盯着物件,便猛地一开盖道:“小叔叔请看,这是上好的牙雕,十八罗汉像……”

他话音未落,顾昭一吐瓜子皮道:“来人,将这家伙带他的东西一起丢出去。”

顾茂峰生平常吃小叔叔的憋无数,这般不给脸面也不是第一次,顾茂峰厚着脸皮顿时大叫道:“小叔叔,侄儿也是孝顺您,如何这般对我?”

顾昭丢下手里的瓜子到地上道:“如何这般对你?哎……这话儿真有趣儿?且不说这是佛像,本行的是慈悲普渡之事,你却用这杀生害命的兽牙雕了佛身送我,如此大凶之物拿来送长辈你作何居心

再者,我这人平生从不挑拣,你今天就是随意送一筐粗粮吃食我都收下,可偏偏你今天是来孝顺我的?呸,你也好意思说孝顺?

你这人什么名声你比我清楚,你当我不知道你去岁做的那些腌臜事儿?茂甲再不好,他也是老顾家人,你当着外人踩了自家人,这就犯了我的忌讳,不止我,你爹,你其他叔叔们的忌讳你都犯了!你当大家不说话这事儿就过了,你想的美!哎,顾茂峰啊,顾小三儿,你也不看看,现如今家里那个兄弟与你来往!若不是看大兄面子,你以为你能好好的到现在?我老哥哥一辈子清清白白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顾昭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跟这种人有什么好啰嗦的,想到这他站起来拍拍手掌,也不理顾茂峰如何争辩,便离开了。

顾昭从老松居出来,坐着软轿一路去了衙门。

一入衙门口,顾昭便看到下司马的几个工匠正抬着油棚顶子往里走。打头的是一位老者,这老头儿一头白发,身穿粗麻,赤足披发,短衣背后背着一个大大的白底黑匠字儿。

“呦,老段头,这是新宣车顶子?”顾昭下了软轿,背着手一边说,一边往里走。

那工匠头目姓段,是下司马的老工奴,前年那会子,顾昭从下司马抽调了五十名辕车匠人来下司马做工,起先这些匠人都是面黄肌瘦,身无四两肉。没过几年,这些人便被迁丁司薄皮大馅儿的包子润养着健壮起来。

如今给顾昭干活儿,一个月还给七百钱的工钱,逢年过节还给大仓的粮票,油票,肉票,布票等等福利,顾昭此人做事,从不亏下面人,那些匠人得了好处,自然卖力做工。

老段头一见顾昭,先过来施礼。因他年纪大,顾昭对匠人一向照顾,就免了老段的跪礼。老段咧着一口大黄牙笑笑唱肥喏道:“呦,郡公爷好,您老稀罕,这几日可不见您来转转呢。小人还寻思着,这天气不好,秋风裂脸您就不爱出门呢!”

顾昭笑着摇头与他一边说,一边往里走。老段不敢与顾昭并行,便半弓着腰,跟在后面小心翼翼的走着。

顾昭道:“这几日天气不错,我寻思着也没什么事儿,就在家多睡了几日,人那!一到春日就倦倦的。”

老段笑道:“郡公爷您是富贵人,小人们哪有那个倦倦命,一年四季,风霜雨雪,为了一口吃食,那就是下刀子也得出去!您说是不是?小人活了六十多了,也就是在您这里享了几日清闲福气,去岁过节,也能给孙孙们置办里外两层新的。”

顾昭并不接话,这些老匠人个个都是一辈子的做工历练,全身的好本事,可惜了,这个年份你手里的活儿就是做的再好,工匠见人低三分。

他们一路慢行来至后院,这一路,迁丁司早就与以前大不相同,这三层的院子,里里外外上百号人,都在有条不紊的忙活。原本这院子里很是拥挤,后来城外大仓建成,顾昭便把那些说书人,还有刀笔吏们迁移到了城外,那边空气新鲜住宿条件也不错。最最重要的是,保密性好,大仓,那是顾昭的地盘。

如今这三处衙门院子,屋子依旧是旧屋,可是却年年粉刷,月月添置东西,里里外外按部就班的安排得当,随谁来看看,也不会觉着比旁的衙门差半分。甚至迁丁司上工,都不用长官看着,大家都很守规矩,很是惜福。如今这时代的人,就是这般淳朴,读书人是,下等官吏更是如此。

这边平日顾昭也不常来,都是付季在管。可上月,付季媳妇有了,顾昭怜惜徒弟第一次当父亲,便隔三差五自己也来办公,帮着处理一下杂事儿。

迁丁司的后院旮旯,就是匠人办公的地方,三年前顾昭制定了一个说书人与刀笔吏结对子写书的计划。那说书人都能说会道,可惜大部分不识字,刀笔吏都是科考生出身,多少有些傲气。做刀笔吏还勉强,叫人家出去说书那是万万不能的。

因此,顾昭便命他们寻了县志,府志,找了里面的传说,野趣,汇集成野书传奇教给说书人,这也就是为了今后为迁丁做前期宣传。

如今,四年过去,那些说书人已经被调理得当,一个个的都对迁丁司有了归属感,自从苦役过去,现如今他们在迁丁司登记成册,每月拿一石杂粮,八百个养家糊口钱。现下他们肚子里也学了七八本的野趣,传奇,还有一些热闹段子热场的笑话也有几十段儿。

顾昭回忆起上辈子说书的几种方式,便给他们做了竹板子,大鼓之类的响器,别说,这一来二去的还真的弄出来不少文化味儿。甚至,这些说书人都有了固定的开场曲,结束曲,固定的大本的压箱底儿的传奇段子,这也算是推动了历史文化进程吧。顾昭每每想起,便得意万分。

老段来至后面,命徒弟将一辆大辕车拉了出来。顾昭坐在下属给他搬的座椅上看老段他们合车。

这车名“宣车”,是顾昭特意命人给说书人打造的,车身很大,又宽敞,有上下两层,上层放行李器具,下层睡人,最多车内可睡四人。车顶有大抽板,拉开板子,再支起两根棍儿,盖上粗油布罩子,就是个遮阳避雨的小舞台。

今后国家凡有新的法律,新的农业技术,新的政策,都要以这样的形式宣传下去,这也算是贴心的为人民上门服务了。

顾昭他想是这般想的,别人看他却是在胡闹。宣传这东西如今大家看不到好处,可对于后世来说,那是不分哪个国家,哪路政党,枪炮厉害不厉害另说,宣传你必定要站在上风。因此,顾昭不管别人怎么议论,反正话语权他是必然要抓到手里的,那些文人的派别他抓不住,文人的追求他也不懂,那些人呢,也未必就觉着顾昭跟他们是一类人。每每说起,甚至有些看不起。

顾昭才不管这个,他就一条想法,天下农民与庶民的想法这是必然要控制好。书生造反三年不成,农民起义才是天下大乱的根源。当年顾昭说起自己的想法,阿润是最支持的,那家伙是帝王的思维,只一想便立刻明白了好处,他甚至觉着三百说书人太少,三千才是最基本的配置。

呸,他说的好听,钱呢?

老段新做的车顶很快被安放整齐,那抽拉板做的十分灵活,机关这东西顾昭不懂,刚才他围着车子转了好几圈,都没发现那东西装在那里,如今人家老段那么一摆弄,推拉之间便瞬间组合成了一个小舞台。顾昭心里佩服,命人赏了十贯钱给老段,可惜人家老爷子不要,却说家里想脱匠籍,这就有些难办了。

当年其叶匠人发明了纸张,这才一族脱籍,如今老段这车实在是拿不出手,

老段见顾昭不吭气,心里悲苦,不由得便落泪了,他一辈子苦哈哈的给官家服务,也就是赚个温饱,他废了不要紧,可是世世代代受这般罪,见人低三等,每每想起真是觉着对不起祖宗。

顾昭叹息了一下,站起来亲手扶起老段道:“老段那!这事儿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事儿,我算什么,一届闲散纨绔而已,我能照顾你到那里去?不过就是钱财上帮衬一下。天下匠人何其多,光上下司马就有四万多人。如今你跟我办差,我帮你全家脱籍,你全家上下百十口子呢!你家出去了,别人家必定不依,到时候问起来便又是一番纠葛,脱籍岂是简单的事情?这样……你再等几年,我想想,想想……”

顾昭心里闷闷的离开了。很多事情他依旧做不到,也无法改变。他只有一个人如何能对抗全世界。如今便只能等等,等到天下稳定,国家富强了,才能循循渐进的把自己的计划,一条,一条的安排好。到那时就是做不到天下大同,那也要给匠人们一条活路,文化人这东西什么时代都有,可匠作技师,科学技术,才是国家根本。

顾昭一路来到中院,刚走到院里,却看到顾茂甲的儿子允克,站在自己屋外来回徘徊。一边游走,他还学着大人的悲苦样子,背着手,叹息连连的兜圈子。

顾昭站住脚道:“允克,今日怎么没去学里?”

顾允克吓了一跳,回头看到自己叔爷爷后,他先是施礼,站起来后嘴巴张张合合半天儿,终于憋出一句话:“叔爷爷,阿父说,我姑姑要回来了。”

顾昭点点,这事儿他知道。这些说书人要散出去了,总要有个衙门管,他迁丁司用人,自然要用自己人,瑾瑜家的钱说钱相公那人还是不错的。个性耿直不说,肚子里也有东西,做人也本分。最最重要的一条,他对瑾瑜那是非常好的。因此顾昭便给他安排了个位置,来迁丁司做主事,那是正六品的官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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