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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转千回(4)

6.

虽说被程展毅带着去过几次竹林,可杨明禹依旧不太认得那里,好在有王府的侍卫赶马。

程展毅带着杨明禹的尸身,必然小心翼翼走平坦的官路,杨父则命侍卫一路快马加鞭,专挑崎岖近路走。

父亲年迈,杨明禹虽心急,但本想劝他也改走官路,可劝了几次都被父亲“王爷对你一往情深,不能让他出事,不然下次换你要死要活”为由挡了回来。

马车走了不到半个时辰,杨明禹便远远地看见了竹林。

天气刚刚转热,竹林里却是如仲春般一片凉爽,呼吸间全是清新的气息,杨明禹身体还好时便特别喜爱这里的别庄,每年夏季最热时,他都会和程展毅来这里小住一阵,直到天气稍稍转凉些才回去。

因为喜欢竹林的清静,之前几次坐马车来在,刚驶时竹林时,杨明禹总坐不住,每次都爱坐到脚踏上,撩开帘子感受外头扑面而来的清新之气,程展毅则总是用手臂捞着他的腰,生怕他坐太外面,马车颠着颠着把他颠下车去。

明明在这里都是些温暖愉快的回忆,可此时再尾随程展毅来到这里,心里却满是焦急,生怕他做傻事,只盼着马车跑得再快点再快点。

想到早些年与爱人在这里渡过的欢乐时光,他更迫切地想见到展毅,给他带去自己还活着的好消息,化解他的愁苦。

竹林不深,马车走得又快,没一会儿别庄便已近在眼前。

门口侍卫认得杨父,便直接放了他们进去,告诉他们:“王爷一人抱着杨大人进了里面的院子,不许别人进去”。

“父亲,我想单独和展毅谈谈。”走至前厅,杨明禹说道。

为了让程展毅认得出这个小孩躯壳的内里是杨明禹,他说的话里一定会有许多两人相处时的点滴,和父母说时的内容定然不同,若是父亲在场他便说不出口了。

杨父理解地点了点头,放杨明禹一人进去。

竹林的别庄杨明禹是再熟悉不过的,他熟门熟路穿过走廊,刚踏进院子便听见低沉的说话声。

“明禹,你就……这样一走了之……从此再也不会睁眼,再也不同我说话……也不顾我的伤心……明禹……明禹……你知道我抱着你越来越冷的身体……是什么……感受么?明禹……我多希望这时有一个大夫可以告诉我,你只是睡了……还会醒的,明禹……明禹……”是展毅,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沙哑得多,还带上了浓重的鼻音,他躲在大家看不见的地方独自落泪。

从杨明禹所站的位置是看不见程展毅的脸的,可是却能看见他怀里紧紧搂着自己的尸身,每说些话,他便低头去吻“杨明禹”。

杨明禹的眼眶里立刻涌上了泪水,心中酸涩不已,众人都道逸王疯了,连爱人是生是死都分不清楚,疯得彻底,正因为他用情至深,才会痛到无以复加、直至疯狂的地步,若是不疯,他如何能发泄心中的痛苦。

杨明禹的心都被程展毅这一句一句话中满满的绝望刺痛了。

“我们经历了那么多风雨……皇兄的责难惩罚,你父母的怒火……朝中众人字字诛心的挖苦,还有百姓中间的闲言碎语……终于熬到,所有人都接受……你我的感情……说好从此以后再不分开,明禹……明禹,为何这么多难关都过去了,你反而……反而轻易便被一场病击垮了……”

“逸儿……”杨明禹出声叫他的名字,却只说了两个字,便哽咽得说不下去。

尽管声音与杨明禹没有一点相似之处,这个名字却只有杨明禹一人会叫,程展毅身体一僵,四处看了看,接着便紧紧抱住怀中的“杨明禹”道:“明禹!是你吗?你是听见了我的话,回来与我相见的吗?”

7.

程展毅的话叫杨明禹无从答起,说“是”也不对,说“不是”也不好,便没有答他,转而道:“展毅,记得我们第一次来这里时的情形么?”

杨明禹怕草率现身会让自己的话难以令展毅相信,既然他现在以为自己是一缕魂魄,也不曾用心寻找声音的出处,杨明禹便再多藏身于竹林之后一会儿,多说些话。

“自然记得。”程展毅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还能与已逝的恋人对话,显得很激动,“我们本是去游湖,却在中途发现这片竹林,你喜欢得连湖也不想游了,一定要在这里席地而坐,饮酒赏竹。”

杨明禹此时虽看不见程展毅的表情,可听他忆起十多年前的事还带着满满的欣喜,便微微勾起唇角,继续回忆道:“所以你回去便命人在竹林里修建别庄,我却在第二年夏天被你再带来这里时才得知此事。”

“若不是偷偷瞒着再给你一个惊喜,你怎么会激动到忽然就扑上来表露心迹,又哭又笑、斯文扫地。”说到这里程展毅的脸上终于露出久违的笑意,不再像之前那样死气沉沉的了。

杨明禹打从心底松了口气,又道:“你都送我别庄了,我还不明白你的心意岂不是成了傻子,你倒好,我表白的话还没说完,你就把我抱起来直奔里间。”

原以为说些开心往事能叫程展毅心情愉悦些,谁知他因恋人去世,这些天的情绪极不稳,竟又哽咽起来:“这里原是我们的定情之地,留下的都……是些美好的回忆,想不到终有一天……竟变成了你我诀别的……伤心之所……”

杨明禹见爱人伤心,心中也跟着痛苦,他想着时机也许差不多了,便走了出去。

“展毅,是我。”

杨明禹走至程展毅面前。

可是程展毅却先看杨明禹身上的衣物、再看他的脸,一言不发。

“逸儿,是我。”杨明禹将嘴唇贴到程展毅的唇上,摩擦了一会儿又试着将舌尖探进去,主动舔舐、吸吮他的舌头,吻了好一会儿才放开,道,“以前呼吸都困难,更别说吻了,终于能好好吻你,你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程展毅瞪大眼睛:“真的是明禹?”

“自然。”

“你身上有多少疤痕?”

“一处都无。”

“本王为何受封逸王?”

“人人都道逸王爷无心江山、只好男风,一定是好逸恶劳惯了,立志做个闲散王爷才得了个逸王封号,却不知逸王乳名‘逸儿’。”

“本王王府中总管、丫鬟、侍卫、厨娘月例几何?每月何时分发?”

杨明禹都一一答了,连一些程展毅没有问到的都答得一清二楚。

“你总是知道得比我还清楚……明禹……”程展毅终于松开了怀中自杨明禹死后都始终不曾放下的尸身,转而将小小的杨明禹一把抱入怀中。

“你终于认我了。”杨明禹反手回抱他,心中悬着的一块大石终于放下。

太好了,展毅没事,也认他,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

“不是不认,”程展毅叹道,他一下一下抚摸杨明禹的后背,似是在以这样的方式对刚才的质疑道歉,“而是不敢相信那么幸运的事竟会落到我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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