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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平则鸣(241)

人活这一辈子,有人图财,有人图名,有人倾尽所有,只为及时行乐,而有人昏昏碌碌,只能勉强糊口,苟活于世。蒋沅活在世上,只图这三个无愧,徐三听着,心中思绪万千,张口欲言,却是无从说起。

方才她对蒋沅说起那一番话,意思是说,不管她来自何处,都已经打定了主意。她就是这世上的人,要为此间之人谋事,从前种种,不过幻梦。

蒋沅显然是听懂了。她不在乎,也不追究她的来历,她只想告诉她,好好当这个官,要对得起良心,对得起家国天下。

徐三默然半晌,起身郑重一拜,而蒋沅微微一笑,见她明白过来,便也不再多言,只稍稍抬袖,让她去巡察考场,自己随后跟上。

而过了一会儿后,徐三正在与考场官员交谈之时,忽地听人急急来报,说是蒋沅巡察考场之时,骤然晕倒,当时就没了呼吸。徐三一听,赶忙命人唤来御医,接着去了蒋沅所在的考场一看,抬头一望,就发觉好巧不巧,蒋沅竟死在了秦娇蕊的案前。

蒋沅溘然长逝,然而朝中的官油子们,面上为她吟哭哀叹,私底下却是一门心思盘算了起来。蒋沅一死,相位悬空,朝中上下都紧盯风头,只等着圣心所属。除此之外,蒋沅人已经死了,蒋平钏失了倚仗,还能不能继续晋升,也有不少人等着看官家的意思。

这些人可是摸不准官家了。官家以仁爱治世,向来体恤臣民,蒋沅为国事操劳一生,死也死在了巡察科举考场之时,官家若是不厚待蒋沅独女蒋平钏,岂不是要寒了满朝文武的心?

待到五月殿试之时,蒋平钏就从“从三品”的礼部侍郎,升到了“正三品”的观文殿学士,随侍君侧,参与议政。

蒋沅之死,给蒋平钏带来了加官进禄,却给开封府中的一位寒门书生带来了灭顶之灾。这个书生,就是秦家大姐儿。

秦娇蕊也实在倒霉,她省试考的不错,进了殿试,哪知到了殿试这轮,徐三还没开口呢,有个礼部官员就小声跟官家嘟囔,说蒋右相就是在这姓秦的考生前头出了事儿,这姓秦的怕是命里带克,于江山社稷不利。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到秦娇蕊身上,自是将她压得死死的,只怕是一辈子都再也翻不了身。秦娇蕊再度落第,只道是徐三在背后使计,还打算三年之后再来开封赶考。她却也不想想,徐三是省试主考官,不在省试拦她,便在殿试拦她,这算是甚么道理,如何能怨到徐三身上去?

秦氏之事暂且不提,却说六月初时,杏林宴上,徐三一袭紫色官袍,腰围玉带,足蹬高靴,与一众朝臣推杯交盏,甚是风光。而比她还风光的,自然就是当年的三鼎甲。

吴阿翠考的不错,几年前州试时在京畿诸府排三五十名,如今竟在殿试中排到了三五十名,显然是大有长进。而考的比她还好的,正是当年与徐三有过一面之缘的卢莼,竟然考中了探花,可谓是士别三年,当刮目相看。

徐三坐于案后,抬眼一望,就见卢莼跟当年相比,人变得又白又胖,显然这些年来的小日子过得不错,也不知是不是把莼菜吃到饱了。而她的气质,也闲静了不少,瞧着不显山不露水,但谁也不敢将她小瞧了去。

徐三看着她,却是有些犹疑,不知是否要上前叙旧。毕竟当年她与卢莼相遇之时,卢莼可是过的不怎么如意。有些人是讨厌看见旧人的,唯恐他们唤起自己不愉快的记忆,徐三也拿不定卢莼是不是这样的人。

哪知她正和其余官员闲谈之时,卢莼却推却了其余人等的酒盏,提着茶壶,亲自走到了她面前来。徐三一见,忍不住笑了,淡淡问道:“今日宴上有一道莼菜银鱼羹,我尝着不错,不知可还入得了卢探花的眼?”

卢莼替她斟满茶盏,故意撇了撇嘴,挑眉说道:“味道尚可,但是并不地道。哪日徐府尹得空,不若来我府上,我亲自下厨,做给你尝尝。我倾家荡产,在京中买了个小宅院,离开封府衙倒是不远。”

这一番话,可就不是简单的寒暄了。徐三一听,稍稍一笑,知道她是有心投靠自己,便直接说道:“好。再过几日,就是休沐,我还真想去尝尝你的手艺。”

故人重逢,两边都风光了,一个从幕僚变成了高官,一个从漠北小官,变成了当朝探花,以后就要在京中留任。卢莼这人,最会观人眼色,她知道徐三如今跟崔氏未必走得有多亲近,也知道徐三未必会愿意回忆起漠北岁月,便对崔钿只字不提,只和徐三说起了开封府的宅院、奴仆有多费银子。

二人言来语往,笑声不绝,徐三心情不错,一时也有些贪杯,撇开了卢莼带来的茶,反倒和她喝起了御酒来。哪知就在她酒酣耳热,面带微醺之时,忽地听得一声巨响,惊得她立时起身,抬眼看向殿中。

四下灯烛煌煌,恍惚之间,徐三只见官家的酒案不知被何人掀翻,一众内侍围在那妇人身侧,身子挨着身子,头挤着头,也不知在忙些甚么,大呼小叫,惊乱异常。徐三惊得酒意去了大半,下意识就去看人群中的周文棠,却见周内侍虽不至于慌乱,却也眉头紧蹙,神色凝重。

徐三搁了酒盏,当即大步上前,就见宫砖之上,竟有一条小蛇从翻覆的酒案下曲绕而出。她眼力尖,反应也快,当即夺下一旁禁军手中的长刀,大步上前,踩在龙案之上,飞也似地用刀将那蛇砍作几段。

那蛇被砍了之后,身子却竟仍能活动,蛇头一窜,尖牙露出,就朝着徐三咬了过来。徐三眉眼发狠,一脚蹬翻龙案,将那蛇头死死压住,碾作稀烂。

她再一回头,就见宋祁瞥了她一眼,眸色晦暗难明。那少年见她看过来,微微颔首,接着搀扶着已经昏迷的官家,匆匆往内殿走去。

徐三想要跟上,却被宫人拦在珠帘之外。她心跳如擂鼓一般,紧紧攥拳,兀自想道:官家该是被那蛇咬着了,也不知能不能被救过来。若是她中了毒,就这么死了,那么这龙椅,该要传到何人手中?

徐三深深呼吸了一下。宋祁阴沉的眼神,莫名映入了她的心间。

她忽地想起,三月的时候,周文棠问她可曾盯着宋祁,之后也在她面前提过宋祁几句。周文棠是不是知道什么?难道宋祁,真的背着她,做了什么勾当?

徐三在宫中等到夜半深时,仍是没有等到一丝消息。她回了府衙后宅,满面愁容,神色肃正,韩小犬原本心痒难耐,怎么做也做不够,盼了她一整日,可一瞧着徐三这副模样,也不敢贸然求欢,只得强自克制,搂着她,哄她入睡。

可宫里出了这样的大事,徐三哪里还睡得着觉?她翻来覆去,辗转难眠,连个哈欠都打不出来,韩小犬瞧着她这副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搂她入怀,闷声说道:“等我有了钱,就不让你当官了。领着那三两个小钱儿,整天吃不好睡不好,也不能和小犬哥哥共赴巫山云雨,可让你哥哥我心疼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