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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尽眼中欢(47)

玄穆只去“藏色”。那是位于问柳尽头的一家小倌馆──两层楼,面积小,小倌不多,但是个个都清丽出色,别有千秋。

阿盼便是其中之一。

此时已将近黄昏,天色渐暗。他一边给玄穆斟酒,一边轻声提醒道:“六殿下,我想您该回去了。”

玄穆靠在窗边撑著脑袋,面无表情,懒声道:“回去做什么。这儿的桂花酒,我一年才能喝上一次,还不让我痛快尝个够吗。”

“可是……”阿盼咬咬唇,状似有些苦恼,“……真的没关系吗?”

玄穆闻言,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唇角上翘:“哈,自然是没关系的了。莫非阿盼你现在还担心,皇上会因为这种事情而对我失望吗?”

阿盼闪躲一阵,最终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那你大可不必浪费心思了,”玄穆撇撇嘴,声音冷淡,神色嘲讽,“反正你们的皇帝陛下也从来没有让我满意过,那我又何必管他对我失不失望呢,”

此等大逆不道的话,听得阿盼无比胆怯地抖了抖身子,甚至下意识地往后一缩。

而此时的玄穆已经看厌了楼下往来穿梭的好色之徒,又正好感觉到身后的小倌似乎是在害怕,他眼光一闪,玩味地笑了笑,很快便转过头来看他。

阿盼一下子绷紧了脊梁骨。

这是他第一次服侍传说中的六殿下。前辈们都告诉他六殿下性子古怪,极难伺候,但那时的他初生牛犊不怕虎,一听见是“殿下”,也不管这个殿下是否得宠,前途如何,脑袋一热,便傻乎乎地答应了。

结果现在才知道,其实这是一个没人接……呃,准确来说是一个没人敢接的活儿啊……

虽然今晨第一眼见到六殿下的时候,他是真的真的,著实被眼前人的容貌给震惊了。那时的他还忍不住在心里想,长成这样还来什么问柳啊……整天照镜子也就能过了吧。看惯了自己,哪儿还能看得上其他人呢?

但接下来的相处,却让阿盼真正懂得了“人不可貌相”这句话。,虽然顶著那样一张绝色到近乎妖孽的完美脸孔,但他的性格,却是令人难以忍受的乖戾无常!前一刻你以为你已经成功取悦了他,但只要你一露出松口气的模样,他立马就会变得冷漠阴鸷,无比可怕。

阿盼已经受够了──虽然,也只不过是仅仅大半天的时日。

“我要酒喝。”玄穆盯著阿盼看了半晌,忽然伸出手,来了这么一句。

阿盼低著头,战战兢兢地,将刚刚斟满的酒杯递了过去。

感觉到玄穆拿稳之后,他松了口气,退回了手。 !当!

这一声轻脆的响动,让阿盼微愣了片刻。不用抬头,他也很快就明白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我的娘啊!!!──阿盼忍不住在心头哀嚎一声,简直欲哭无泪,叫苦无门。六、六殿下这分明就是故意的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脸色惨白,疯狂磕头:“小、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六殿下您大人有大量,就……就饶了小的这一次吧!”

玄穆见他这样,刚刚还含著笑意的唇线立马变得冷峻起来。他皱著眉,脸色似乎不大好。

“你就这么怕我?”

阿盼心想可不是!他以前最怕的是死,但现在和你的刻意刁难一比……他倒宁愿立刻去死!

“嘿、嘿嘿……六殿下这是哪儿的话,瞧您气质非凡容貌无双,小的爱慕还来不及呢!怎、怎么会怕您呢!啊哈……”因为怕极了被玄穆发现自己其实是在说谎,所以阿盼不得不将头垂得更低,努力想要隐去已经不受控制,连连颤抖的牙关。

玄穆眉色阴沈地盯他片刻,忽然冷冷一笑,一抬脚,便哗啦一声踹翻了身旁的椅子。

哦……!阿盼眼白一翻,真希望自己就这么晕过去算了。

“你过来。”

“啊?”

是错觉吗……?六殿下的声音,好像又放柔了不少的样子……

“我渴了,重新给我斟杯酒喝。”

“……”

确认六殿下这次是说真的之后,阿盼只能认命地从地上爬起来,额头脸颊全是淙淙冷汗。他心惊胆颤地想,这位六皇子其实是不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啊!脾气竟然怪到这种地步!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简直是令人发指!

阿盼小心翼翼地斟好了酒,然后哆哆嗦嗦地递上了杯子。

玄穆伸手来接时,稍稍停顿了片刻,随即笑起来:“你不用捧得这么紧,可以放开了。”

“是……是。”阿盼虽然这样应著,但仍然有些不太放心。没办法,谁让眼前人有前科啊……

玄穆不再跟他废话,稍一使劲儿将杯子拿过来,微抿一口,垂下眼,神色不明地说道:“同样的把戏我从来不玩第二次──会腻。”

“……”

阿盼差点儿没吐血身亡。他发誓,他再也!绝对!不要!服侍六殿下了……

“你在想什么?”玄穆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

……阿盼想死。

“想下次绝不会再接我这个难缠的客人了是不是?”玄穆陡然生笑,语气戏谑。

……阿盼想立刻就死。

天哪,他、他现在应该说点儿什么才行啊……难道又要撒谎吗!可、可是他已经没胆子了……

“好了,你不用再费尽心机地想回答了,”就在阿盼正绞尽脑汁地苦苦思索之时,玄穆眼角一斜,淡淡开了口,解围道,“反正……也没机会了。”

阿盼一愣。

玄穆收回眼神,轻轻晃著手中的酒:“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藏色。”── 他如此轻描淡写地说著,声音渺远,笑容恍惚。

阿盼眨了眨眼,仍然不知道此时的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他不过第一次见玄穆,很清楚有许多话,还不大适合由自己出面来说。

说“请别走”吗?哦不……那也太假了。说“请走好”吗?哦天……那也太……讨打了。

阿盼跪在地上,烦恼地抓了抓膝盖,心情有些复杂。本来经过今日将近一天的相处,他确信自己是很害怕,甚至不怎么喜欢这位六皇子的。但玄穆此刻的眉目神情,却又极其诡异地,让他看得有些难过。仿佛窗外的天色,阴沈灰暗,苍茫凄苦。

到底是美人啊……阿盼抬起头偷瞄了他几眼,心中暗想,虽然玄穆刚才的表现的确是怪异无比,暴戾非常,但如今见他这样,自己竟然还会倍感酸涩,胸闷心慌。

……谁能告诉他,这究竟是奴性,还是色性啊!

而当阿盼正在心底这般碎碎念叨的同时,玄穆却一直低著头,看不出悲喜为何,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又或者,是什么都没想。

“六、六殿下?”此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差不多全黑了。夜色里,夹杂著细白的雪花,非常漂亮。阿盼忍不住出声提醒他。

玄穆终于回过了神来。他抬起头看了看阿盼,眼珠微转,喃喃低语道:“既然都已经是最后一次了,那就干脆留点儿纪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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