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顾念因点头,昂起的颈子始终保持着优雅,“有一个项目我到现在也没有看透。”
说着,顾念因就看向了林惜。
聪明人说话不用明牌,代称也一样。
林惜稍微笑了一下,对顾念因道:“我还以为你这样的无所不能,早就下定了呢。”
“的确是下定了。”顾念因点头,看向林惜的瞳子里透着坚定,“所以我不会放弃的。”
这眼神太过直白,像是要剖开林惜的心。
她轻而易举的就感受到了顾念因的炽热,接着问道:“你们商人不都讲究及时止损吗?如果……”
说到这里,林惜顿了一下。
话语沉重,她说的艰难:“如果真的太难推进,你可以放弃的。”
顾念因眼睛一下锐利,直直的望着林惜的眼睛,像是要将她要说的话刻在她的瞳子里:“沉没成本太高,放弃不了。”
而林惜接着对上:“沉没成本不应该参与最终决策。”
这天不是周末,博物馆没有那样大的人流量,隐秘的小径更是罕有人至。
早绿的树叶铺满了绿意,将她们四目相对的瞳子包裹在一片澄澈干净中。
没有冲突,起码从刚才她们的声音里听不出冲突。
可平静却是最凶猛的对峙。
没有蝉鸣在叫,四下里安寂,风中只有她们刚刚你追我赶说下的话。
她要她放弃。
她偏不。
顾念因瞳子里压着火,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林惜看,快被逼得失控。
她是最会计较得的商人,所以在察觉到自己有可能会失去的瞬间,整颗心都在被绞着,搅得她难以呼吸,搅得她干脆放弃温吞,不打哑谜:“林惜,刚刚你跟汪老师聊了什么?”
“那天我陪着念因翻了很久的垃圾桶,终于是在最下面找到了几片蝴蝶翅膀。”
“从那天后,念因几乎每天都会去你家,她在那里一呆就是一下午,可又什么都不做。”
“她待了很些天,直到后来她妈妈将她带回渚城。”
“再之后我听到念因的名字就是听说这片要拆迁的消息,你家就是蝴蝶馆的位置。”
“我想她还是喜欢你的,如果有机会再见,就不要错过了。”
……
林惜不言,安静的听着汪婷秀的话又从她耳边响起。
而顾念因也随着这声音慢慢褪上一层青涩,挺括的灰色大衣换成了白色的衬衫。
空荡荡的房子笼在少女瘦弱的身躯,像是将整片空寂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日影在墙上镂刻着时间流逝的弧度,她就坐在她空荡荡的家里,孤独,无望,偏执不甘。
林惜知道顾念因去那里干什么。
她在等她,无望的守着这个房子里的南城的林惜。
可南城的林惜已经永远停留在离开的那个时候。
像是列车行进时,被落下的客人。
时间在往前,而她永远停留在了十八岁的站台。
她等不到她的。
顾念因久久等不来林惜的回答,紧皱着眉头,唤了她一声:“阿惜。”
“顾念因。”
而同时,林惜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她低着头,垂下的头发遮着她小半张脸,眼睛在眨。
“你的蝴蝶我没有丢掉。”
“我带走了的。”
听到这两句话,顾念因目光一震。
她眼里多是不敢置信,还有一块名为失而复得的惊愕。
“但也没全带走。”
“我的包装不下这么多蝴蝶。”
林惜的声音不高,越说越低落。
那天离开的时候,她恨不得把整个屋子都打包带走,可留给她的只有一个行李箱加一个背包。
她也曾想就把顾念因的蝴蝶标本留在这里。
可她舍不得。
她什么都没有了。
难道给她一个念想也不可以吗?
到底还是自私自利。
既然拿走为什么不都拿走,还非要留下那么几个,挑三拣四的,害人误会。
林惜轻握了握手,手臂绷紧:“对不起,南城冬天的晚上是不是很冷?”
林惜的道歉如石头,压在顾念因身上。
她听着林惜后半句的问话,心口闷疼。
顾念因可以为林惜做很多,可以把自己的苦嚼碎了咽下去。
可她唯独不想的,就是让林惜知道这些。
无论是痛苦也好,煎熬也罢,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
她会光鲜亮丽的,一如往昔的站在林惜面前,而背后的伤痕难过,一路走过来经历的难过,她都不想让她看到。
林惜不需要知道这些。
她只需要看到她现在又站在了她面前,跟她重逢就可以了。
顾念因太知道这个人的心理。
她的桀骜不驯都是对这个世界标准的不屑,她对世界严苛,也不曾放过自己。
顾念因抬手敷在林惜的手背,跟她轻轻摇了摇头:“阿惜,不要对自己有这么高的道德标准,这不是你的错。”
已经过了很久了,这是第一次有人跟林惜说,这不是她的错。
她像是被绳索勒紧了咽喉的人。
终于有柔软坚韧的树枝卡进来,让她松开了一口气。
氧气顺着林惜看向顾念因的眼神涌进,她的眼神疲惫又挣扎,艰难很久才道:“可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我,自私,卑劣,为了报仇,为了妈妈不择手段。”
林惜的声音到这里便戛然而止。
她还有很多话没说出来,没法说出来。
那看向顾念因的瞳子落满了日光,阴鸷被迫亮起,里面全是痛苦挣扎的爱意。
顾念因听到了心腔共鸣的声音,响亮而遥远的响彻了她的整片心野。
一直以来,她的计划都是想要慢慢来。
慢慢跟林惜靠近,慢慢跟她回到过去的距离……
直到见到林惜,顾念因都在做最坏的打算。
她有时午夜梦回会想到林惜已经不爱她了,辗转难眠。
旁人都说她是个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
可她知道自己的全部感情都在一个人身上。
爱。
恨。
平淡不了。
平息不了。
顾念因想过很多次跟林惜重逢的场景,质问,痛斥,甚至关起来,非法囚禁。
每一次的结果,失控的那个人都是她。
可如今,顾念因在林惜的身上也看到她相似的反应。
缠满了痛苦的爱意像是荆棘,深深的嵌在她们之中,被她们的血肉共同养育。
“我知道。”顾念因点头。
她没有选择粉饰太平,眼睛里的每一处笑意都对得上林惜灵魂里的任何一处残缺:“所以我很高兴,我在你的计划里能有这样关键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