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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雨明天结束(16)

“不想欠你东西。”喻遐说,他耳根因为姜换叫了名字而发红。

姜换收起笑意:“不是欠,也不是帮,你就当我是想这么做,不为了别的。”

那为了什么?

喻遐想着,自然而然地也问了出来。

姜换不是第一次被这么问,他做很多事都会换来一句“为了什么”,而他觉得这是最没有必要的废话,回答也千篇一律。

“不为了什么。”姜换滴水不漏地重复,“我说了,我想这么做而已。”

喻遐望着姜换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点坦诚以外的情绪。

人类是自然界最自私的生物,与生俱来的利己性能在物竞天择中完成快速演化,直到现在变成了普遍认知,争议不断地驱动世界前行。为了一己私欲相互交换价值、资源、利益,甚至感情,这是物质社会运转的潜规则。

喻遐不赞同,但一直践行得很好,因为他没资格挑三拣四所以只能适应。要他相信虚无缥缈的缘分,还不如姜换说是睡过他给点补偿,更符合常理。

“不至于让你这么警惕吧?”姜换问他。

喻遐沉默地收回眼光,他衡量再衡量,搁置姜换跳出普遍认知外的动作,他说服自己:姜换不是能用社会规则解释的人。

“没有,就是很意外。”喻遐低着头喝了口茶,这次是暖的,感动就一不小心与话语一起细细地流淌出来,“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姜换无奈又好笑:“这都叫对你好啊。”

不好吗,这还不算好吗?

喻遐因为这句不成样子的感慨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倾诉,他想对姜换说:这段时间你是对我最好的人了,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能更难吗?我妈的姐妹、父母劝她和我爸离婚因为家里穷得付不起医疗费;以前的好朋友当着老师同学的面揭穿隐私,他们看不起我或者开始讨厌我;我想回家,刚出门手机和钱都被偷,去补办卡才发现根本办不了,我处处碰壁——你对我真好,你明明才是那个最能置身事外的人,根本不用管我死活。

可是最后,喻遐半个字也没透露给姜换。

忍住再一次要决堤的酸楚,他收拾好情绪,说话时没有起伏显得好像十分平静:“那车票就谢谢你了。”

姜换受不了他:“不用,别这么谢来谢去的。”

他应该没有看出来吧,喻遐想了想,不切实际地给自己留了一线希望:“什么时候你来东河,我再请你吃饭。”

姜换没要他有零有整的钞票,他让喻遐收好,行程还长,不要再弄丢。

他说这话时多少有点调侃,喻遐边整理零钱边头也不抬地呛:“你不要乌鸦嘴,万一钱真丢了我就找你负责。”

“好啊。”姜换开朗地说,“但你又没我电话号码。”

喻遐:“……”

喝了两壶茶后好像变熟了一点,和他的对话不像朋友肆无忌惮,却也比只见过几次面、上过一次床的关系要放松。喻遐不知道姜换有没有过其他一夜情对象,但他执拗地认为姜换可能没遇到过自己这种类型的,正在新鲜期。

又穷又要面子的类型,年纪小看着还不太懂事的类型,仰望他而不追捧他的类型。

姜换帮他,应该多少有一点好奇心作祟。

承认就是比姜换各方面矮一截以后,喜欢他变得更顺理成章,和当时对袁今的好感不同,喻遐喜欢姜换,是性吸引力、感激、崇拜与追逐的综合。

所以姜换对他好一点,他开始试着找依恋姜换的意义,与靠近姜换的初衷不谋而合。

茶喝完,姜换又问喻遐现在去哪。

他如实说了不知道。

“我等下要去春明市接人。”姜换说,“车是明天晚上的,一起?”

“一起买大巴票吗?”

“找彭新橙。”姜换随手捏捏喻遐的后颈,因为身高差,这个动作他做来格外顺畅,带着晦暗不明的宠爱,“我们开车去,又不远。”

姜换什么东西都没带,直到他们找编剧彭老师要了车钥匙,拐上高速,喻遐才知道他去春明市接的人是谁。姜换说得云淡风轻,一点儿也不在意这个,却不知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对着他情窦初开的喻遐如遭雷劈,差点跳车逃走。

喻遐后来后悔自己多问了那句话,他不问,说不定就能装聋作哑。

他调低车载电台的音量说:“你去春明市有事吗?别说是为了送我,太吓人了。”

“确实不是专程送你的。”姜换打着转向灯,聚精会神,忽略喻遐表情变化,“明早到去火车站接人,褚红要来。”

“褚红是谁?”

“嗯?”姜换面色如常地说,“是我前男友。”

喻遐手指一紧扣住车门,上了锁,否则他刚才用力非得在高速路中打开。但幻想中自己与摔出沃尔沃无异,被这句话刺激得打了好几个滚,头破血流。

他声带发着抖,众多声音嘈杂地吵了好久,喻遐始终没再说话,或许他说了,因为姜换好像也和他聊天,只是喻遐全不记得。

为什么要接前男友?

那是谁,为什么不靠谱的八卦里没有出现过这个人?

分手多久了,怎么分的,现在还见面?

你们会再续前情吗,会破镜重圆吗?如果会的话为什么前两天和我睡觉?

你把我当什么,你把我当什么人。

还是你从头到尾根本没有,把我当什么人。

……

乱七八糟的杂音整整持续四个小时,在沃尔沃停在一间青年旅馆前随着刹车蓦地收束,喻遐的恼怒、尴尬、难受、委屈,汇集后竟然是一片死寂。

姜换没急着下车,转头征询他的意见:“今晚就随便住一下,行吗?”

喻遐看霓虹灯落入姜换的眼睛。

他想自己的表情一定不好看,要不怎么姜换跟摸猫摸狗一样摸了他的脸。心口郁结,身体反而诚实地躁动,他碰了碰姜换的手背,对方顺势握住他。

“别担心。”姜换终于对他多解释了两句,“我在这儿住过两个月,房间干净,也没什么复杂的客人。”

就跟真的很在乎他愿不愿意住一样。

喻遐跟着姜换走进灯火通明的旅馆大厅,登山包沉重地压着他所有抗议。

他大概半年后才知道这家青旅的老板是国内一个很有名的第五代导演,在家乡春明市做了一张压缩时代的胶片,后来还成了不少电影的取景地。当下,喻遐只惊讶于春明竟然完整保留千禧年初风情的旅馆,果然是云省最大城市。

装饰是全按着00年代来的,收拾得很干净,前台接待是个长相清爽瘦瘦高高的青年,年龄三十上下。他认识姜换,直接叫出名字。

两个人不像第一次见面,青年拿着姜换的护照调侃他:“什么时候换掉这个照片?拍得太丑了。”

姜换:“到期就换了。”

青年不予置评,低头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喻遐的证件,边敲键盘边说姜换:“差点以为你终于放弃底线向高中生下手了——大床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