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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顾我(7)

“我家中有个小妹,从前旁的孩子都有玩具,她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我便学了做这些小玩意哄她……”容锦拔了两根狗尾巴草,不多时又编了只兔子出来,有意无意地讲着旧事,与商陆闲谈。

只是还没等她更进一步,苏婆婆便遣商陆去办事了。

容锦手上还沾着尘土,安安静静地候在一旁。

她听着话音,竟是沈裕来别院了,仿佛是旧疾复发,故而苏嬷嬷令商陆回沈府取药酒。

一提到沈裕的病,商陆立时将旁的都抛下了,急匆匆地离开。

苏婆婆看向低眉顺眼的容锦,略一犹豫,叹道:“你随我来吧。”

这八成是要去见沈裕,容锦愣了下,才跟了上去。

她能游刃有余地同商陆相处,但却不知该如何面对沈裕,一路上难免忐忑,甚至都没来得及好好看这别院。

沈裕的住处在一片竹林中,容锦只觉着晕头转向,紧跟着苏婆婆拐了几个弯,才终于见着了院门。

此处看起来幽静又冷静,院中连个伺候的侍女都没有,倒是站了两个带着兵刃的侍卫。

尚未进门,便先听到一连串的抱怨。

“沈公子,沈相,您若是再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纵然是华佗在世,怕是也要无能为力了。”那人仿佛全然不怕沈裕,自顾自道,“这行医的,最怕的就是像您这样的病人,好不容易调理得好了些,结果转眼就能前功尽弃。”

“若不是祖父在宫中轮值,实在不得空,我是决计不来的。”

容锦放轻了脚步,进门后,认出了那位仍在念叨的大夫——荀朔。

荀家世代行医,久负盛名,如今朝中那位太医令便是荀家老爷子。

可荀朔这个人生性不喜拘束,故而未曾入太医署,而是接手了自家的医馆。他医术精湛,最难得的是心肠好,遇着生计艰难的穷苦人家,减免诊金是常有的事,故而在百姓之中风评极好。

这些年,容锦去过几回,也算是有过来往。

荀朔半蹲在沈裕身前,按在他膝上的手缓缓挪动,但不管再怎么尝试,都没见着沈裕的神情中流露出半点痛楚,只能问道:“此处疼吗?”

沈裕支着额,微微颔首。

除了面色愈发苍白了些,他与平素没什么两样,仿佛只是擦破皮的小伤而已。

“真不知道您是天生对疼痛迟钝,还是格外能忍,若是换了寻常人,此时怕是早就疼得呼天喊地了。”又试了几个穴位后,荀朔又是气又是无奈,摆了摆手道,“先施针看看。”

苏婆婆听得忧色愈重,欲言又止。

容锦不了解沈裕的伤,但看出来他不是听话的病患,还是那种说也不听、屡教不改的。

她没资格、也不敢对此置喙,只默默沏了茶。

荀朔得了消息后紧赶慢赶到此处,心浮气躁,一口气灌了半盏茶,转眼见着沈裕竟自己站起身,情急之下话还没说出口,先被呛得咳嗽起来。

容锦也看得一惊,生怕沈裕会站不稳,下意识靠近了些,但在触及沈裕那淡淡的目光后,又立时停住了。

沈裕这个人远看觉着儒雅温润,但靠的越近,也就越叫人觉得疏冷。

“伤腿并没用力。”沈裕实在也烦了荀朔的念叨,在他开口指责之前堵了回去,反问道,“还是你打算在此处施针?”

荀朔的脸色也冷了下来,他平生最不耐烦那些不遵医嘱的病人,若不是知晓沈裕这伤从何而来,决计没那个耐性为他断断续续地治三年。

“您早年身体底子好,虽在漠北那几年亏损不少,但如今终归年纪轻,故而能不将这伤病放在眼里。”荀朔倒是不急了,只是幽幽说道,“可若再这样下去,就不只是时不时发作了,终有一日会再难行走如常,甚至用不了十年,就会……”

容锦全然能理解荀朔的心情,但这话再说下去非但不吉,甚至有些像咒人不好,若是在黎王面前,怕是已经让人给按下了。

她稍作衡量,低低咳了声,轻声道:“荀大夫,您方才说施针,可有什么要备下的吗?”

被这么打岔,荀朔放到一半的狠话戛然而止,直到这时才正儿八经看了容锦一眼。他原本只当是沈家别院的小丫鬟,细看之后却觉着有些眼熟,只是一时半会儿没能想起来。

当下不易深究,荀朔便没细问,只答道:“备热水、酒、还有烛火。”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暂且缓和,荀朔没再多言,整理着自己带来的药箱,沈裕也暂退一步,由侍卫搀扶着进了内室。

容锦捧了盆热水回来时,床榻上的沈裕已经卷起衣裳,裸露在外的那条腿上竟是伤痕累累。

这些伤痕现在看起来依旧触目惊心,叫人难以想象当初该有多凶险。

至于髌骨处,不仅看起来异常红肿,骨头仿佛还有些畸形。

可他非但没歇息,昨夜还去了黎王府,跟没事人一样。若不是亲眼所见,怕是没人能想到,他身上带着这样的伤。

荀朔用烛火灼着银针,吩咐道:“先热敷着。”

容锦浸透帕巾后,强忍着烫拧了个半干,随后小心翼翼地将其覆在沈裕髌骨上。她轻轻摩挲着被烫得发红的手指,只觉着自己膝处仿佛都有些隐隐作痛。

可沈裕却仿佛真的对痛觉迟钝,从头到尾眉都没皱,荀朔已经只能一边下针一边问他的感受,才能以此判断具体情况。

足足大半个时辰,终于施完针。

“这几日,您还是同圣上告个假,好好在家修养吧。”荀朔拭去额上的汗,略一犹豫,还是耐着性子叮嘱道,“少劳心费力,饮食须得忌口,夜间歇息时也要小心,别无意中压着伤处……”

荀朔就是再怎么气沈裕不遵医嘱,但只要想到祖父的吩咐,想到这是他沦落漠北那几年落下的沉疴,便没法真不管不顾。

沈将军那一脉就剩他这么个独子了,拿身家性命换了漠北这几年的安稳,又岂能看他一身伤病愈演愈烈?

沈裕也不知是听进去了那几句“狠话”,还是终于良心发现了,竟点头应了声好。

荀朔霎时感动得一塌糊涂,当即承许道:“我明日再来。”

沈裕沉默片刻,话音里带了些无奈:“慢走。”

荀大夫告辞,容锦也端着水离了内室,出门后才发现已是日暮西垂。今日的晚霞格外绚丽,几乎铺满天际。

她用早就冷却的水浇了院角那几丛花,正仰头远眺,却听背后传来了苏婆婆的声音。

“今夜就由你来侍夜,可好?”

容锦有些意外,但很快收敛了神色。

她方才听到荀朔的叮嘱,知道这侍夜是只需看顾着,以免沈裕夜间压着伤处而已,便斟酌着措辞答道:“只要沈相不嫌弃,云瓷自是无异议。”

第6章

容锦将熬好的汤药送到听竹轩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若不是适逢中旬,高悬着一轮明月,险些在这竹林中迷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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