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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顾我(22)

他虽什么都没明说,可“锦锦”这个称呼足见亲昵。

颜青漪的脸色变了又变,终归不大好看。

但她也意识到一时难问更多,沉默下来,等算着时辰差不多了,将药水中浸泡的银针取了出来。

容锦候在旁边,想着给颜青漪打下手,却发觉沈裕无声注视着自己。

她迟疑了一瞬,心中浮现出个难以置信的猜测,几乎是手足无措地上前,带着些试探道:“奴婢为您宽衣?”

沈裕那没什么血色的薄唇抿出细微的弧度:“好。”

第17章

容锦半跪在床榻边,倾身为沈裕宽衣。

沈裕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他这样世家出身的公子,对旁人的伺候自是习以为常。可容锦却有些紧张,尤其是脱去那层藏青色的外袍,去解中衣的系带时,险些弄巧成拙打成死结。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容锦垂着眼,却依旧能感觉到他的注视。

雪白的中衣解开,容锦咬了咬唇,已经不知目光该往哪里放了。

她也是这时才发觉,沈裕虽看起来不算健壮,但也并不是那种瘦弱到形销骨立的身材,肌骨流畅,半遮半掩着的腹部线条隐隐可见……

终归是自小习武,久经沙场过的人,而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但最叫容锦震撼的,还是他身上那些可怖的伤痕。

一道叠着一道,虽已愈合,可只要一想当初皮开肉绽的模样,还是叫人心惊。尤其是心口处那几道可怖的抓痕,倒像是猛兽利爪留下的……

颜青漪说他能活下来全然是命大,的确很有道理。

这些伤都是征战时留下的吗?

容锦分辨不出来,却下意识觉着,应当不止于此。

“发什么愣呢?”

沈裕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容锦回过神,没敢再多看,收拾妥当后便退开了。

颜家在医术一道上最擅针灸,颜青漪更是五岁就已经能背下周身经络穴位图,一手银针驾轻就熟,哪怕是太医署那位荀老爷子来了,在此道上也未必敢说胜得过她。

可这回,她下的每一针都慎之又慎。

仿佛稍有差池,就会引发不可挽回的后果。

沈裕一动不动地盘膝坐着,神情淡漠,像是尊玉雕的佛像。

可额头不断渗出的细密冷汗足见他忍受着怎样的折磨。

容锦迟疑片刻,还是取出了袖中的帕子,趁着颜青漪沉思的间隙,上前替他拭去眼睫上的汗滴。

鸦羽般眼睫微微颤动,沈裕睁眼看她,目光中带着些说不出的意味。

过了足有半个时辰,颜青漪才终于长舒了口,接过容锦递来的茶水,吩咐道:“别动弹,一个时辰后再看。”

她并没亲自在此守着,到外间要了笔墨,自顾自地琢磨起药方,看顾之事便落在了容锦身上。

容锦在窗边坐了,不远不近地看着。

因颜青漪说那话时轻描淡写,容锦只当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可过了没多久,却见沈裕唇角竟溢出血来!

那血颜色发黑,顺着他苍白的下颌缓缓淌下,触目惊心。

容锦反应过来,几乎是炸毛似的匆匆起身,正想着喊颜青漪来查看,却听沈裕平静开口道:“别慌。”

说完,目光落在了她手中的帕子上。

容锦立时明白了沈裕的意思,快步上前,替他擦去唇角的血迹。

沈裕又道:“水。”

容锦知道沈裕嫌恶血气,但实在不知他这镇定从何而来,还是先唤了颜青漪,而后才倒了水给他漱口。

颜青漪接过容锦那沾了血的绣帕端详片刻,又凑近鼻端嗅了嗅,却什么都没做,只说道:“姑且再看看。”

她是能坐得住,换水回来的商陆一见却急了,只是才刚开口,就被沈裕给拦了下来。

“别吵,”沈裕的声音格外虚弱,却轻而易举地压住了急躁的商陆,他低声道,“慌什么?我死不了。”

像是在呵斥商陆,又如同自语一般。

等到熬足了一个时辰,颜青漪小心翼翼地拔除他身上那些银针时,沈裕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鬓发都是湿淋淋的。

而那些银针半截发黑,显然已不能再用。

颜青漪难得心疼地叹了口气,将银针泡进先前的药水中,吩咐道:“放上几个时辰,等明日寻个地方掩埋了,别沾染。”

商陆应了下来,欲言又止:“那公子的病……”

“一时半会儿应当无碍,至于旁的,我也无法打包票。”颜青漪对于病情从不遮遮掩掩,提笔将先前写了一半的方子补完,“我需得亲自回青芦取些东西,怕是赶不及在城门落锁前回来。叫人按这个方子煎药服下,应当能暂且稳住病情。”

商陆一听这个“应当”就又急了,也顾不得忌讳,追问道:“那若是稳不住呢?”

“那就是命该如此。我就算寸步不离盯着,也做不了更多。”颜青漪扔下笔,“我看你家公子心中还有记挂的事,应当不舍得咽气……”

容锦正想扶着沈裕躺下,听到这颇为不客气的话,下意识地抬眼去看他的反应。

沈裕并未着恼,几无血色的薄唇微动。

容锦见他似是说话都费力,下意识地倾耳凑近了些,冰凉的唇擦过她微微发热的耳垂,沈裕那喑哑的声音随之响起:“叫商陆,护送颜姑娘回去。”

“好。”容锦偏过脸,轻声转述了沈裕的意思,也着重强调了“护送”二字。

颜青漪神色一凛,随后无奈道:“我就知道,一旦沾上你们这些人,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想沈裕死的人太多了,若不是这病实在罕见,叫她费了几年光景琢磨,颜青漪决计是离这麻烦能多远就多远。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沈裕身侧的容锦,这才离开。

容锦对颜青漪这话深以为然,可她此时也没得选,非但不能躲远,甚至还得凑近些。

她一早就看出来,沈裕这人有些洁癖。

哪怕已经病成这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却依旧不肯安歇,若不是身体着实不允许,他怕是要叫人烧水沐浴,不过眼下也只能勉强将就。

等到长风用温水为他擦拭过身体,换了新的寝衣,他才终于阖眼。

长风端了残水,提议道:“那就请姑娘在此看顾,我在外边候着,若是有什么事,只管喊我就是。”

容锦点头应下。

她已有一日多未曾合眼,原本心中有事惦记,倒未曾觉着累,等到诸事暂且告一段落,倒似是忽而被抽干气力,腰酸腿也酸。

她索性如当初守夜那般,在脚踏上坐着,半倚着床榻歇息。

午后的和煦的日光透过菱花窗格照进内室,暖洋洋的,博山炉中燃着的安神香带了些助眠的功效,倦意与困意一并袭来。

不知不觉中,竟伏在床尾睡了过去。

那缕被割断的碎发从耳后散落,在阳光的照射下,倒似是镀了碎金。

沈裕无声无息地睁开眼时,见着的便是容锦沉睡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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