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明月顾我(19)

容锦掩在袖下的手微微收紧,她知道自己不可能问出确切的答案,只能稍稍探探口风,再多问便是越界,万一落入沈裕耳中必然会招致猜疑。

她拂过被风吹散的碎发,没再试探。

浓稠的夜色之中,森然矗立的高墙让此地显得仿佛与世隔绝。

容锦从前听人提过刑牢,说是只有犯了重罪的人才会被关入其中,砍头是常事,就算侥幸不死也得脱层皮。

不知是不是疑心太过,她依稀听到了若有似无的哀嚎。

容锦看向商陆,只见他面色如常,犹自带着些惋惜,像是遗憾今夜还没能好好逛完庙市,就被偶然撞见的沈裕捎到了此处。

对于这点,她倒是很能感同身受。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些闲话,只等着沈裕回来,就回别院去歇息。

可一直等了许久,更深露重,夜风渐急,却依旧不见沈裕的身影。

容锦新换的衣裙此时就显得有些单薄,苏婆婆倒是还贴心地带了披风,但并不在这辆马车上。

她拢了拢衣襟,躲回车内,向商陆问道:“你不冷吗?”

“这点风算什么?”商陆不以为意地笑着,“云姐你未曾去过漠北,没见过那边的白毛风,冬日里钻心透骨,那才叫冷呢。”

容锦抱膝坐着,不知怎的,竟想起沈裕。

他这样羸弱的身体,动不动就得找荀大夫来救急,是怎么在漠北那样恶劣的环境中熬下来的?

不对。

他从前是小有名气的少将军,征战沙场,身体自然极好,是沦落漠北那几年一点点耗空了他的身体,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正漫无目的地想着,却听商陆惊呼了声“公子”,随即跳下车辕扑了过去。

容锦吃了一惊,探身去看。

只见沈裕竟是半倚着成英,被扶着出来的,而另一侧跟着的绯衣男人带着忧色,神情凝重,下台阶时还险些踩空。

铁门旁燃着的火把被风吹动,地上拖长的身影亦是摇摇晃晃,变了形。

及至走近了,容锦才发现沈裕身上那件锦袍衣襟上竟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再配上那张没半点血色的脸,倒叫她有些拿捏不准这血究竟是旁人的,还是他自己吐的。

“叫人看牢程恺,此事我会去查,查清之前他不能死。”沈裕声音不似平日那般清冷,带着些喑哑,才说了两句便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他修长的手指死死地攥着心口的衣衫,按着成英的肩上了马车。

得了吩咐,管泓泽也算有了主心骨,拱了拱手:“卑职明白。”

沈裕面上未见异色,可虚浮的脚步暴露了他的真实状况,上车后更是踉跄了下。商陆还没来得及跟上车,容锦见他迎面而来,下意识扶了一把。

不管沈裕看起来再怎么羸弱,终归是个身量高挑的男人,容锦被带得踉跄两步,后脑直接撞在了坚硬的车壁上,顿时疼得小脸皱作一团。

沈裕的下巴抵在她肩窝,身体几乎是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除了绵软的触感,仿佛还有股若有似无的浅淡香气。

髌骨伤处结结实实磕在了车板上,他也没能克制住,闷哼了声。

商陆连忙跳上车去扶沈裕,才将两人分开,又听容锦倒抽了口凉气:“头发勾到了……”

商陆手忙脚乱地想要去解,却见沈裕抽了他腰间的匕首,寒光一闪,已经割断了那缕缠绕在他衣带钩上的青丝。

烛火映出匕首的寒芒,容锦像是受惊的兔子,霎时远远地跳开。

沈裕将匕首丢给商陆,哑声道:“回别院。”

话音刚落,又偏过头咳嗽起来。

他咳得厉害,倒像是牵动肺腑,容锦见商陆急忙地摸索着,将袖中的帕子递了过去,再由他送到了沈裕手中。

这方帕子是前段日子她亲手绣的,细密柔软的雪缎上,绣着一枝胭脂色的海棠。

而如今,又多了刺眼的血迹。

容锦想,原来沈裕衣襟上的血迹竟真是他自己的。

他来这刑牢时心情还好,兴许是觉着牢中关着的人翻不出什么风浪,可那人不知说了些什么,竟叫沈裕心神惧震牵动旧伤,失态至此。

原来,沈裕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会有叫他始料未及的事,他也控制不了自己千疮百孔的身体。

第15章

这段日子,容锦也曾反复思量过,自己是否有脱困之法?

可思来想去,到最后都是愈发怅然。

早在黎王府时,她就已经意识到,小聪明在强权之下根本不够用,犹如蚍蜉撼树。如果说王府之中人多手杂,等待下去兴许有浑水摸鱼的机会,到了别院这边,就彻底没什么指望了。

她在别院数月,见过的人两只手就能数清。

苏婆婆虽愈发温厚,可这是建立在她“乖巧听话”的基础之上。至于旁的丫鬟、侍卫,能在别院伺候的皆是知根知底的,又岂是她能说动的?

更何况,她还有软肋。

容锦能想到的所有路子,殊途同归,最后全系在沈裕一人身上。

可在那个雨夜后,她已是本能地畏惧沈裕。

容锦听过沈裕的能耐,见识过他的多疑,并不敢将自己那点小聪明用在他身上,只想着远远地避着。

直到如今。

眼前狼狈的沈裕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沈相”,也不过肉体凡胎,与她这样的寻常人没有什么本质差别。

甚至没来由得叫人觉着,像是寒夜之中的一星烛火,将要油尽灯枯。

容锦不知道沈裕究竟去做了什么,又听了什么,但她缓缓摩挲着袖中的泥人,心中生出个从未有过的想法。

她不能再一昧想着躲避,她得知道沈裕的过往,摸清他的喜好与忌惮,才能自救。

已是站在悬崖边,退无可退,哪怕面前是虎狼,也只能尽力一试。

商陆跟在沈裕身边数年,从漠北回长安,算是对他身体情况极了解的人,一见这情形就慌了。

因沈裕的腿疾虽屡屡复发,可说到底,最差的情况也就是不能再行走如常,但若真牵动了从前留下的内伤,是能要命的。

此事沈裕自己也清楚,这几年修身养性、冷静自持,遇着再麻烦的事情也未曾动怒,可今夜……

商陆手忙脚乱地翻看着车上的药箱,却不得头绪,急切道:“公子,应当吃什么药?”

沈裕唇齿间尽是残存的血腥气,不自觉地皱着眉,他摇了摇头,还未开口吩咐商陆,便见着一盏清茶送到了眼前。

抬眼看去,是满脸忐忑不安的容锦。

她摘下了面纱,露出张略施脂粉的脸,不似王府宴会那夜妖艳,也不似平日那般素净,是个清丽温婉的美人,此时也算得上贴心。

沈裕就着她的手用茶水漱了口,又含了香片,等到那股淡雅的清香蔓延开,紧皱的眉头这才得以舒展。

容锦一言不发地跪坐在小几旁,抬手将那缕割断的碎发拢到耳后,重新沏了盏热茶。

商陆也逐渐镇定下来:“公子,要去请荀大夫吗?”

上一篇:娇宠小福妻 下一篇:盛世谋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