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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3)+番外

感受到吕宁的视线,那少年抬起头,细碎刘海后的眼睛第一次直直对上吕宁的眼睛,没有转开。

吕宁认得他,这几天他们巧遇很多次,他总是穿着那件牛仔衣,站在远处有意无意的望着自己。

今天又是……

自己不是什么有钱人,就算是要偷东西也用不着事先定这么多天做准备。

这种高频率的巧合让吕宁觉得有点不安。

在等待警察过来的时间里,吕宁只是抓住了这个小偷的手腕,他曾听说过有些小偷会随身带刀,所以一直警戒着怕他忽然发难。可是被抓住手腕的人连一点反抗都没有,一句话不说的任吕宁牵着,那种沉默的样子看起来甚至有些乖巧。

年轻警察递过一张单子:“在这张表填了。”

吕宁接过表单,拿起一只圆珠笔填写。手机应该是第一次那少年扶着他腰的时候掏走的,搜身的时候没有找到,警察说大概是车上有同伙,被转移了。吕宁搞不懂他们为什么要对一个几百块钱的国产手机费这么大劲,那手机算不上贵,但对吕宁来说,再买一只依然是笔不小的开支。

“好了。”吕宁把填好的表交给警察。

年轻警察接过,扫了一眼:“我看看,名字,电话……行,那手机找回来我们再通知你。”

“那没事了?我们可以走了?”

年轻警察挥挥手:“没事了,走吧走吧。”

吕宁拎起东西,对等在一旁的刘静说,“走吧。”

“真是太过分了!”刘静还在生气,一边走一边道,“偷了个手机还不够,又来偷钱包!”

“这也没办法,这小子是惯偷了,我们最烦小偷。”年轻警察说,“尤其是这种未成年的,你拿他们根本没办法。”

刘静问:“他们家里人怎么都不管管他们啊。”

“谁知道!”那个一直呵斥着小偷的中年警察气愤的接话,“全是一群混混!小小年纪不学好,偷了一次又一次,都是有娘生没娘教的!”

一直默不作声的少年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忽然弯起嘴角,对那中年警察说:“你说的真好。”

那警察被这种挑衅一样的语气激怒了,拍桌而起:“你家里人呢!把你父母找来!”

“死光了。”那少年淡淡的说,声音平静的听不出来话里面的真假。

“你……”

年轻的警察拉住被气得半死的中年警察,拿起笔问:“你叫什么名字?”

“魏达。”

这两个字像响雷一样在耳边炸起,已经走到门口的吕宁猛地停住脚步,迅速的转过头。

“上次被抓,你不是说你叫张绍吗?”

“那是我随口乱编的。”像是早就预料到了吕宁的反应一般,那少年侧过脸看过来。

那是一张很好看的脸,鼻子很挺,眼眸很黑。

吕宁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的,曾经一起生活过两年的那对母子的长相,从心底尘封已久的地方重新浮现,和面前的脸慢慢重合在一起。

“这名字也是你乱编的吧?”警察问。

“不,这是真名,我可以找人作证。”虽然是对着警察说话,那少年却直直盯着吕宁,嘴角扬起一个恶劣的弧度,语调却是轻松而愉快的,“对吧,哥哥?”

四、

发现那个孩子被虐待是件很偶然的事情。

那时候吕宁父亲的病已经发展到末期,每天昏昏沉沉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吕宁几乎每天都守在医院,一边做高三的习题一边照顾父亲。

那天只是回家取换洗的衣服,却看见那女人在用皮带抽自己的孩子,纯粹发泄式的暴力打法,一边打一边念念有词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那个小孩不反抗也不躲,只是缩成一团,一边发出细小的呜咽一边用可怜而微弱的声音不停的喊妈妈我错了。

吕宁一直认为虐待儿童这种事情离自己很远,只能在报纸电视上看到,亲眼看到的时候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在干什么!”吕宁冲进去夺过那女人的皮带,拦在那孩子面前。

没有想到吕宁突然回来,那女人不知所措的解释道:“不是我,是他,他……他打碎了碗……他、他和同学打架……”

吕宁没有理她,拉起孩子走回自己房间,反锁上门,然后蹲下来检查那孩子的伤势。

不知道是因为气愤还是因为对那个女人疯狂举动的后怕,吕宁的手抖得很厉害,尝试了几次才成功脱下那孩子的衣服。

小小的背部布满紫红交错的鞭痕,还有大片的淤青和旧伤。

吕宁看得倒吸了一口气,又是气愤又是心惊,想用手指碰一下,却怕弄疼了他。

“一会儿我带你去医院。”吕宁轻手轻脚的帮他穿上衣服,柔声问,“疼吗?”

那孩子用手背抹掉脸上的泪水,说:“习惯了。”自从吕宁反锁上门,他就停止了哭泣,事实上吕宁发现他的眼泪并不多,表情甚至可以称得上淡定,和刚才那个一边哭一边求饶的孩子判若两人。

这个孩子完全颠覆了吕宁对小孩的印象,他一直认为小孩就应该是单纯的,哭是哭,笑是笑,所有感情都是发自内心毫不做作的表现出来。

作为一个年轻气盛的高中生,吕宁搞不懂这个眼神能令自己害怕的小孩为什么会毫不反抗的任人欺负,甚至上演可怜兮兮的求饶戏码。

这对母子,对于吕宁来说,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你是男人。”吕宁领着他出门,看着那个女人紧闭的房门,略微提高了声音,“不能随便跟人求饶知道吗?”

那孩子没有回答,脸上却呈现出一种迷茫的神色,疑惑的稚气表情带着点天真,这表情比刚才哭着求饶更让人心疼。

天已经黑得透彻,秋风吹过,泛黄的树叶在街旁路灯的照耀下打着转落下,吕宁脱下外套,披在那个小孩身上,然后领着他往公车站走。

吕宁的外套对于孩子来说有点大,遮住了半截大腿。

“冷吗?”吕宁问。

小孩没有回答,手指抓着衣服过长袖子的袖口,走路的时候脚踩在干枯的的叶子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汽车急速的从马路上驶过,车灯扫过孩子黑亮的眼睛,他的眼中带着一点点的雾气,并没有凝结起来,而是缓慢的,一点点的消散了。

在吕宁以为这小孩已经不会回答的时候,那小孩却开口了,那声音虽然很平静,但比起回答,更像是带了委屈的倾诉:“她说都是带着我,她才只能嫁给一个快死的老男人。”

吕宁心里被戳了一下,对于自己来说,这是一句非常残忍的话,可是比起眼前的小孩,他更痛恨那个女人。

那孩子又说:“她说我是累赘,她天天打我。”

吕宁忽然明白这个小孩对母亲的厌恶是怎么来的了,憎恨和爱情一样,都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感情,不过因为是小孩,所以表现的更加直接而不加掩饰。

这对母子的世界和正常人的世界并不相同,可是这个孩子还小,并没有分辨自己所处的世界是否正常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