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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儿(62)

事实上,这样的世道中,有一个许盈这样的孩子,这才让裴庆觉得是‘异类’呢!

只能说,这完全是一个巧合——人的过去会塑造人的现在,特别是孩提时期、青年时代,更是能对一个人影响深远,终其一生都逃不出这个桎梏!

这个时代残酷异常没错,但许盈的本性、三观,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就已经定型了!

他上辈子生活在一个富裕的、平稳的、积极昂扬的社会中,他本人的家庭虽然有些非典型,但基本上也可以说是富足、温和。可以说,在许盈的成长过程中他几乎没受过什么挫折,在患上绝症之前他最大的困扰不过是课题报告没有头绪、某个同学不太友善这样。

他这样的青年,从记事开始,感受到的都是善意,得到的也是一些好东西,享受到了时代的好处。有一句话不是这样说的么,‘有些人的童年足以治愈一生,有些人的童年却要用一生去治愈’。

孩提时代直到青年,这期间许盈接受的都是很好的东西,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上都是如此。这就像是一个充电器,电量充的满满的,于是他之后的人生再面对种种不

那么好的东西,也不至于真的绝望。

从这个角度来说,许盈确实非常‘强大’!当他给予他人信任、爱、善意的时候,他是不会害怕被背叛、被辜负的,因为他当这是一种给予,甚至根本没想过之后的事——会失去的从来都只是手中攥的紧紧的、始终不肯放手的执念。而一旦敞开胸怀,又怎么会害怕失去?

只是这样的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那些所谓的枭雄、雄主、位极人臣之辈,看起来无比强大,但在这件事上却展现出了同样的犹犹豫豫、唯唯诺诺,以至于难以向前一步。

虚弱的本质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其实裴庆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看起来比谁都聪明,比谁都冷漠的吴轲很强,但遇到许盈,他输的一点儿也不冤——这样一个赤忱又善良的人,除非是不死不休的敌人,否则谁能拒绝他伸出的手呢?

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每个人都对善与爱嗤之以鼻,认为这是软弱的、无用的,甚至是一种弱点、一个拖累。但最要命的地方也在这里了,人之所以是人,而不是野兽,能够建立起人的统治,并不是因为足够狠!而是因为能够向其他人释放信任、善意、爱意...这些积极的东西。

人的天性中或许有‘恶’的部分,但本质又都是希望被爱、被善意对待的——这是人的本性,无法拒绝被爱,无法承受爱的失去。从这一点来看,人其实是一种被爱与善驯服的生物。如果谁掌握了爱人的能力,那么就理所当然地获得了了不得的力量。

在一个大多数人都丧失爱人的勇气与能力的社会中,尤为如此。

所以裴庆才说许盈很强大,就像是春天温暖的风,不动声色间就可以融化寒冷坚硬的冰,最终化为潺潺的春水,流淌到天边尽头去。

裴庆大概是觉得这些其实是不需要太过于解释的,如果是吴轲的话应该能够理解,所以只在最后简短道:“这大概就是老子所说的‘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了。”

第49章

盛夏时节,南方天气炎热,即使是清晨的微风也带着一丝闷热,想要静心可不容易。

此时许盈的小书房已经门窗大开,正是他早间做早课的时候——不管什么特殊情况,他每天雷打不动的早课、晚课是不会停的。

其实早晨已经是一日之中最舒服的时候了,洗漱之后他就开始练字。得益于他在东塘庄园中说一不二的特殊地位,他让人造的书桌、椅子都弄了出来,他只是在自己的小书房用用,倒也没人为这个和他啰嗦。

对于现在的许盈来说,早课和晚课反而是他最惬意的时光,至少坐的舒服。

平心静气,伸手握住墨锭,在砚塘中滴了几滴水,这便开始磨墨。磨墨这种事说难不难,但也不是谁都能做好的。其中有诀窍,若是没有经验随便上手,磨出来的墨肯定不好用。

许盈身边自然不缺能磨墨的人,只不过他习惯在练字之前自己磨墨,这也算是帮助自己静心凝神。

他上辈子磨墨不知道多少次,早就精熟了,此时手腕用力很轻,添水也是少量多次。这样磨出来的墨才会细腻顺滑、浓淡适中!

等到磨好一砚浓墨,许盈挑了一支七八成新的小笔,笔头舔墨,然后便聚精会神地练起字来。

许盈上辈子已经练字多年,但现在只是个小孩子而已,自然不可能发挥出上辈子的水平。不过在他笔耕不辍半年多以后,他的水准也在逐渐恢复中。在一开始练习最基本的楷体之余,他已经尝试着写褚体了。

上辈子学习褚体时自然有相应字帖来学习,《倪宽赞》、《雁塔圣教序》、《孟法师碑》不知道反复临摹多少遍!这辈子就没有这样的条件了,褚遂良可是唐代名臣、书法家,就算是原本的历史中也要等几百年才出生。更别提这个历史变了样的世界,褚遂良这位大家还会不会出现,这还两说呢!

所以许盈只能在临摹当世名家的法帖之余,按照回忆中的褚体练字。

练习到如今,他觉得自己的褚体已经恢复了曾经功力的六七成!至于说剩下的三四成,一方面需要自己继续用功,另一方面还是他年纪小,人小力微,等到长大一些自然就会好

一些。

他自己对于这种进度还算满意,不过因为曾经的水平摆在那里,他也不觉得自己仗着有上辈子的经验,此时如此有什么值得吹嘘的,所以他也从来没有因为书法上的表现露出过一丝一毫的自得之色。

然而他怎么想是一回事,别人怎么想又是另一回事。这一日裴庆收到他的功课,看到他的书法练习,又是眼前一亮——许盈每次的书法作业都是从日常练习中随便抽的,也没有特意选写的特别好的。

裴庆自从教导许盈以来,一直都有布置书法上的功课,许盈在这上面的进步在他看来实在是太快了!

对于许盈来说,他只是在恢复曾经的水平,因为有上辈子的经验,这个进度是飞快而又意料之中的。但对于裴庆来说,就是进步过于骇人了!他作为闻喜裴氏的子弟,这些年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一些势族高门的‘神童’‘俊杰少年’见了不少,可都没有许盈这样的。

不只是书法进步的问题,还在于许盈这一笔字显然有自成一派的风度!

这当然是一个美妙的误会,对于此时的人来说,褚体自然自成一派、风格清新,但对于许盈来说,这只是他学的前人字体而已——但就算别人误会,他也没法解释,他总不能说是上辈子学的吧。

“这样的字,倒像是你能写出来的。”裴庆批阅完功课之后还对许盈点评了这样一句。

不说褚体字字形如何,只说笔意的话,这是一种笔意华美的字体。字如其人,若是历经磨难、生活离索之辈,断然写不出这种风格的字。看到这笔字,自然就会觉得写字的人心性圆满,像是个富贵乡中的锦衣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