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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儿(427)

陈琉皱了皱眉,这种情况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仿佛是这深秋的太阳,即使明媚如此,一阵秋风吹来时也会让人觉得冰冷,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许盈与乐人们‘玩乐’,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放下琵琶,让乐人自奏乐。至于他自己,则邀朋友们入席,让仆婢奉上美酒佳肴。

无论是菜色里的肉类,还是美酒,这都不是‘守孝’的配置。但在场没有任何人说什么,只是看着许盈饮酒吃肉,仿佛寻常人——其实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寻常了,平日里许盈饮食偏向清淡,酒水更是能不沾就不沾。

此时这样大口吃肉、痛饮酒,更像

是一种自我折磨。

旁边有朋友道:“若冲如此,怕是不好...”

“确实不好...”一向玩世不恭的陈琉难得言简意赅,闭了闭眼:“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呢?”

和延也道:“前些日子文正母亲去世,我去张府看了他。他倒是守孝严整,一日只喝一小碗米粥,形容枯槁...可是见了若冲如此,我却反而更担心。”

陈琉接口:“那是自然的,文正以孝,量米而食,以至于形容枯槁,毁瘠过礼!若冲状若寻常,甚而饮酒食肉,与乐人玩乐,却是反常太过,哀恸于心,不得发之于外——文正乃生哀,若冲却是死哀啊!”

然而就算朋友们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没用,这种情况下旁人说再多又有什么用?非得当事人自己走出来才行。所以直到最后,陈琉他们也只能陪着许盈,让他能够好过些,然而临到傍晚,该告辞的还是只能告辞。

至于留下来的,就只有罗真和许盈的几个学生了。他们是常常留宿在许盈这里的,这些日子他们就没有走过。

是夜,许盈觉得清醒的可怕...明明所有人都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喝酒的话就可以忘记痛苦了,即使那是短暂的。但他喝了一壶又一壶,结果却是一点儿作用没有,哪怕是躺在榻上,依旧有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痛苦压着他。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就好像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或者,世界上明明还有很多人,但没有一个人和他有联系。

这一晚的月色很好,月亮像个银盘一样挂在天空,又大又亮又凉...真的有些冷,也不知道是月亮的缘故,还是秋深了的缘故,又或者仅仅是因为看月亮的人心很冷。

许盈站起身来,走出了屋子,守夜的婢女自然听到了动静,但没有人敢劝许盈。只能按照许盈的吩咐,准备了一些酒,一起送到了水榭中。

“今日要赏月、饮酒,你们去准备吧!”许盈言语淡淡。

水榭上铺了坐席,设了案几,不止有许盈说的酒,还有一些吃的,准备的很齐全,一点儿也不像是仓促间弄来了的。

许盈挥了挥手,让近前侍奉的仆婢都离开水榭,远远的...他想一个人安静安静。

等到人都走了,许

盈总算能够好好看月亮了。他就靠在水榭边上,看着天上月举杯:“共饮一杯!”

酒精仿佛对此刻的许盈失去了作用,他一杯一杯喝着,沉淀在身体的痛苦却始终不能消失。

当罗真被担忧许盈情况、又不敢劝的刘媚子找来时,他远远就看到许盈在水榭中晃晃荡荡,似乎有些喝醉了。他的声音在这个夜里很清晰,远远传了过来:“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罗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神色,只能嘟囔道:“他倒是不愧自己的名声,醉成这样了,还能作此绝篇!”

然而还没等他放心,站在水榭之外时,就见许盈站在水榭窗边,对着窗外伸手道:“原来七娘你现在住在月亮上啊...我去月中见你好不好?”

还没等罗真去拦,他就扑通一声落在水里了,‘哗啦啦’向水中月游去。

月在水底,靠近之后许盈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开始任由自己沉入水底,一点儿挣扎也没有。

罗真见到许盈入水的一瞬间,身体已经快过了脑子,脱了鞋和外袍就跳入了水中。少时许盈喜欢游泳锻炼身体,在豫章的园墅中修了泳池,夏天常泡在池子里,和他一起的小伙伴们大多以此为契机学会了游泳。

罗真本来就是南方人,游泳的技能更是早就点亮了的。

此时下水救人倒也游刃有余——游到水中月处,一只手臂绕着许盈的脖子,就这样把他带上了岸。

原本水中救人是挺危险的,因为溺水者会本能地缠紧任何能抓住的东西。但这次罗真的行动却是相当平静,许盈几乎是一动不动。但这并不说明他已经失去了意识,因为刚刚那么会儿时间还不足以让他失去意识,只是说明他还有着相当的理智!

还没有溺水,以至于本能接管大脑。

将人拖上岸后,清楚许盈现在‘清醒’的很的罗真,一拳打在了许盈的脸上:“你就这样活腻了?”

“你就是这般回报身边人的?自从若水死后,你这般模样,身边人谁不担心你?为了你不知道费了多少神...是,若水是去了,可其他人还活着呢!你人生二十多载,只当你这条命是你自己的吗?”

“要我来说,

你就是这辈子过的太平顺了些...远的不说,只去建邺城中百姓人家看看,多少人为了活着用尽全力,怎么到你这里就不知道珍惜了?汝南许氏嫡支正脉的郎君,年纪轻轻就身居丹阳尹之位,还受封‘卫将军’之衔,论及名声更是名满天下...你身上的东西,只要分一样给别人,都能让人死缠烂打也要活着!”

“可是你呢?这个时候倒是真如外人所说,功名利禄于你如浮名了...都不能留下你了?”

说话间,罗真的手掐在了许盈的脖子上:“真想死?我送你一程怎么样?总好过你不明不白就没了!”

手是掐在了脖子上,但许盈并没有感受到多么强烈的压迫,显然放着狠话的朋友是不可能伤害他的。之所以说那种话,一方面是真的生气了,另一方面,这也是另一种‘外强中干’而已。

在场除了许盈和罗真,还有一个个惶恐的仆婢,但他们现在都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不是畏惧,而是事情完全超出了他们处理事情的能力。只有刘媚子还保持着相对清晰的头脑,愣了一小会儿就指挥人去准备热水并沐浴之事。

这深秋寒重的,从水里泡了一回,一个不小心就要患上风寒了。

许盈沉默着,在罗真前所未有的激烈情绪里伸出了手,手就放在罗真的手背上,声音有些低,情绪很平静:“自然,放开我罢,我并无死志。”

只是月色恍惚,看到若水就在月中,就要去追...至于旁的,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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