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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儿(426)

即使是医学昌盛的现代社会,生育也可能夺走产妇的生命!可见其中的凶险。

但许盈不知道,竟然会难熬到这个程度——痛的时候不能大声叫,因为力气要节省着生下孩子。

他到底做了什么?望着产房门口,那一瞬间许盈觉得自己看到的并不是生的希望,而是择人而噬的恶鬼——若水本来就不适合生育,相比起一般女子,她生育的风险不知道放大了多少!而这全都是拜他所赐!

他想要走进产房看一看,去安慰若水、支持若水...虽然这个时候的习俗是不许这样的,但他一向不把那些放在眼里。

然而,到了此时此刻,却是他自己让自己不能动弹一下。他看透了自己,知道自己是胆怯了,他根本没有勇气踏入产房...就好像产房里的一切都是追着他跑的魔鬼。

就这样没有迈出一步,快到子时时,产房中终于传来了婴儿啼哭声。然而还不等有人出来报喜,产妇的情况就让人捏了一把汗——这场生产耗光了周若水

的精力,失血量也很大,虽然不是现代医院里也让人谈之色变的‘大出血’,但在这时已经是非常不乐观的情况了。

两位妇科名医出手,又是施针,又是用药,勉强把命给吊住了。

这个时候傅母才把孩子抱出来给许盈看:“郎主,是个小郎君呢!”

然而这一切对许盈都没有意义了,他的眼睛好像看不到任何色彩,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只能像是忽然被惊醒一样,机械地往前走,走进了血腥气未散的产房。

这个时候若水被稍微收拾了一番,换了干净的衣服,躺在干净的被褥中,旁边婢女用热毛巾帮她擦脸。

许盈半跪在她的榻前,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周若水的眼睫动了动,掀开一点点眼皮,然后就看到了许盈:“是玉郎啊...真好,一睁开眼睛就看到玉郎了...玉郎见到孩子了吗?我好像听到说是男孩?”

其实周若水原本是不在意男孩女孩的,但考虑到许盈身上背负着汝南许氏,她希望那个孩子是个男孩。

“是个男孩。”许盈声音很低,想要让自己的表情高兴点儿,但这份努力一点儿用都没有。

傅母这个时候又将孩子抱了进来,放在周若水枕边给她看。

周若水看看孩子,又看看许盈:“鼻子和嘴巴更像玉郎你,眼睛倒是看不出来。”

“眼睛一定会像你!”许盈说的很笃定。

周若水仿佛感知到了什么一样,微微笑了起来:“这个孩子会是玉郎的嫡长子,按理来说应该由长辈,或者玉郎取名...但我想给他取名,可以吗?”

她自顾自地说着:“我们的孩子不见得要多么聪明、灵秀,我只希望他能一生无病无灾,就叫他‘神爱’吧!我这一生只求过两次神仙,一次是嫁给玉郎之前,想要我们能白头偕老。再一次就是这次了,想要我们的孩儿得神明爱护,一生顺遂无忧。”

许盈笑着点头说‘好’:“你生的孩子,自然由你取名,许神爱,是个很好的名字。”

“是很好,就是有些像个女郎名字,神爱长大了可能会不高兴。”

许盈摇头:“怎么会不高兴?这是来自母亲的祝愿,是世间最美好的东西之一!他会非常珍惜这个名字的。”

第331章

求神拜佛从来无用...这是许盈第一次明确地意识到这点。在此之前,他虽然也不相信神佛,却像是每一个凡人一样,对此保持着基本的敬畏,大多数时候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粗麻的丧服披在身上,许盈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棺椁被放入墓室。这里是建邺城外青柏山,这里是许多南渡人家暂时葬下族人的地方(不少人家还打算着将来北伐成功,可以回归故里,族人的坟自然也是要迁回去的)。

许盈的三哥许巧注意到许盈神情怔忡,叹了口气道:“玉郎节哀啊!若是弟妹在天有灵,也不愿意你如此颓唐伤心.......”

这话是有些无力,就像所有劝慰别人的话一样,不是当事人,就是不一样。但也不能说是许巧的错,他现在也只是尽一个兄长的本分而已。

眨了眨眼,秋风萧瑟里许盈看了看天,咳嗽了几声,眼前一花就要跌到。原本跟在许盈身后的学生齐子舆伸手扶他,却被许盈一手推开。

许盈走到更前面一些,眼下是在封墓门,一人多高的墓门封了三分之一不到,似乎轻轻松松就可以跨过——事实上,许盈也确实这么干了,在其他人的惊呼声中,他一脚就要踏进去。

只是,隔绝生者与死者的墓门轻易就可以跨过,那生与死的界限又要如何穿过?

二哥许直离得近一些,目睹这个,立刻大声喝道:“都是死人么!不知道拦着若冲!还不快将人拉出来!”

被突然变故惊呆了的仆婢,这才三两个将许盈强行拉了出来。

像是怕许盈再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许直以许盈‘伤心过度’为理由,让人护送他先回去了——吩咐过后他也叹了口气,对于此时情境颇为唏嘘。

回去之后才与妻子陈氏道:“人说‘情深不寿,慧极必夭’,此曰‘天妒’,这话我原来是不信的,如今见玉郎如此,我才始信此为真语。你方才与女眷皆在后面,是没看见,玉郎看似神色如常,实则神魂若失。”

陈氏也跟着叹气:“这话可怎么说呢!女子生产本就是过生死关,弟妹身体又不好...本以为当时保住了就没事,

何曾想只不过是大夫吊住了性命,时候到了,泰山府君依旧是要收人的。”

许直是许盈的庶兄,在政治上没什么天赋,倒是打理产业和人情世故颇为擅长。所以不像许直和许盈步入朝堂,他如今差不多担任着许家‘大管家’的位置——真正的管事自然是从仆婢中选出来的,但总得有家族成员监管。

内宅有夫人们打理,一应对外的事就得许直和几个堂兄堂弟来把握了。

也因此,之前家里接连不断地请大夫是许直操持的,对于妻子陈氏口中所说之事,他了解的要多一些。便道:“其实当时便要去的,实在是弟妹心中不忍,又有玉郎强拉着。之后吊命,于弟妹却是苦痛多些...临到最后,玉郎实在不忍弟妹再受苦,这才放了手。”

“只是因此跌下去的何止是弟妹,还有若冲啊...实在是悬崖撒手,再无可依。”

许盈因为爱妻逝世,伤心过度之事,朋友们都有听说。唏嘘感叹之余,也相约着来探望许盈。

只是出乎意料的,他们来到许家时,许盈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颓唐’。事实上,他甚至没有身着缟素(正妻去世,一般丈夫也得守孝一段时间),而是在庭院里与一班乐人摆弄乐器,他自己怀里就抱着琵琶,正奏着曲呢!

琵琶声清脆悦耳,没有哀戚之意。

“你们来了?”秋日阳光下,许盈注意到了朋友们,笑着打了招呼,但没有起身待客,只是让朋友们随意坐。至于他自己,似乎依旧沉浸在美妙的音乐中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