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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儿(31)

行叭...你们高兴就好...

“孔子如何尊周,如何崇拜上古贤王?其门徒也该如此才对!若按原本的说法,岂不是有指责上古贤王有时也会‘为和而和’?”许盈这一反击是很有力的。

这可不是现代人写小说,自己喜欢的人物也要恰当地写一些缺点,这样能让人物更加饱满。大家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毕竟这世上哪有什么完人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代人世界观里的‘神圣’已经被摧毁的差不多了。

这不奇怪,当‘神明’都被推倒,还有什么能维持神圣?

但是古人就不一样了,这方面更加极端,或者说更加‘理想主义’一点儿。如果一个人被评价成坏人,那么他从头到尾就全都是坏的!反之亦然——既然上古贤王尧舜禹这些被孔子推崇为圣王,那他们就是处处完美,没有一处不好!

除非有一天孔子从棺材里爬出来改设定,不然这一条就是不可能动摇的!

事实上,不只是孔子,从春秋战国到秦汉的知识分子都赞同尧舜禹三世是圣王。

尧舜禹三世时的盛世现代人认为是生产力低下、统治地区狭窄、统治方式松散的产物,吹的再漂亮也改变不了那是部落时代的事实!由尧舜禹到秦汉,生产力其实是发展的!但对于没什么考古能力,认识能力也不足的古人,他们是看不到这些的,他们认死了,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理想国’。

与其说他们憧憬的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尧舜禹,还不如说他们自己依照不断的想象、修饰,完善出了一个属于华夏知识分子心中的、理想的盛世,并且时时刻刻追思,以‘致君尧舜’为最高理想。

许盈搬出这个说法,就连许仲容都无话可说。只能有些气急败坏道:“你小小年纪又能知道多少?你知道什么是‘和’就敢说这样的话?”

许盈原本还愿意好好说,然而见到许仲容理论不过就用年长的优势、老师的身份压人,就懒得再‘规规矩矩’了。直接道:“‘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儒家之道‘和’为体用,如何能不知?”

说完之后许盈又补充道:“不过我亦觉‘喜怒哀乐’之句可省去,凡是发而皆中便可谓之和了,何必喜怒哀乐之事?”

许盈补充的说法其实就是近代国学大家杨遇夫先生在他的《论语疏证》上的观点,这也是广泛受到认可的。

此时,不等许仲容说什么,羊琮便先一步轻轻抚掌:“妙哉!孤学《论语》时先生释义‘和’为‘乐’,即‘礼乐之乐’,如今想来竟不如盈儿之解...‘发而皆中节谓之和’?盈儿什么时候学的《礼记》?”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一句来自《中庸》,不过此时《中庸》《大学》还没有从《礼记

》中拆分出来。

许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问题,只能保持沉默。好在羊琮也不是真的对这个问题感兴趣,笑了笑之后就转头对许仲容道:“盈儿这孩子与寻常孩子不同,教导他者,非当世大才不能...如今在豫章,大才难得,也只能暂且请先生多劳累些了。”

因为这句话,许仲容脸色通红——表面上这是做长辈的让老师多关照自家孩子,给老师说好话,实际上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

这简直就是直接说许仲容能力不行,根本没资格教导许盈。只不过现在没条件给孩子找个好老师,也只能让他勤能补拙,勉强做这个活儿了。

一般老师听到这个话绝对会生气,许仲容也不例外!当即就想甩脸色不教了。只是,许仲容最后忍住了——对着许盈,他可以摆老师的谱儿,在底气不足的时候凭气势压倒,但面对羊琮就不行了。

人家再怎样也是如今皇帝的亲弟弟,亲王一个!

这样一个身份尊贵的同辈,他只有毕恭毕敬的份儿。

半晌,他才像是从牙缝中挤出话来一样道:“临川王殿下说的是,在下必会好好教导玉郎...说来,在下是玉郎伯父,就是临川王殿下不说,在下也会尽心竭力。”

虽然屈服于临川王的权势,许仲容还是有些不甘,所以说出来的话都是带刺的——大概是因为临川王被排斥出了洛阳,在他看来未来最好也就是一个闲散宗室了。地位比他高很多没错,可是正常情况下也不可能真的因为几句话就把他怎么样。

按照时下观点,许仲容才是许盈真正的长辈,临川王这个所谓的‘舅舅’,连外四路都算不上!在他这儿充长辈,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对于许仲容这种‘无能狂怒’,羊琮根本不放在心上,又肃着脸色说了几句场面话,就慢慢踱步离开了。

其他人不知道,他刚刚走出许盈读书的院子,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引得旁边跟随的内侍脸色奇怪,不懂大王今天是怎么了。

想到许盈刚刚的样子,羊琮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像,真像我!”

第25章

羊琮在奇葩众多的大周宗室中也算是个奇怪的人了。

其他的宗室就算奇怪,也能勉强是其他人眼中的‘见怪不怪’——这个时代是癫狂、妖冶,清醒的人找不到出路,糊涂的人难得糊涂的时代,特殊的背景之下,很多人其实是被异化了。

即使是大人物也可能朝不保夕,今天是万人之上,明天就身首异处,这样的事在这个时代实在是太多了。臣杀君、子杀父屡见不鲜...即使是统治阶级上层的一小撮,也极度的没有安全感。

在这种环境中,很自然地就诞生了探寻内心、关心自身,强调放纵自我、追求一瞬间极乐的思潮。既然不知道明天将会走向何方,那就在末日到来前的最后一个夜晚放纵任性到极点!

这个世界的历史虽然与许盈原本世界的历史有一点儿微妙的不同,但这些大而化之的东西却是和魏晋南北朝时重合了。

那个时候出了很多别说是古代,就算是追求思想解放、独立自由的现代也说得上是难以理解的奇葩。以史书记载最多的帝王为例,看这段时间的历史总让人一种极度的错乱感,觉得这些皇帝是疯了吗?

他们做的事情哪一件算是正常人做的?

事实上,东晋十六国,然后南北朝并立,这一时期涌现出的大大小小政权,如果哪个政权能够快速崛起,一时之间发展很好。很难说是当时的君主干得漂亮,这其中并没有涌现出雄才大略的一代明君,甚至连中等人才都不多见。

之所以能表现的比较好,纯粹是同行衬托。

这种时候的皇帝,说真的,真是‘我上我也行’!

然而,如果能代入那个癫狂年代,这些事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即使身为统治者,也多多少少对未来感到绝望。当信念都荡然无存,才会明白信念、希望这些东西的存在有多重要!有的时候,支撑一个人的,其实就是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