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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儿(178)

以他们的身份眼界,出色的平民天才见过太多了——这种人在人群中的比例不高,但在基数足够的情况下总有那么一些。其中很多终其一生也没有所谓的‘机遇’,最终只能碌碌无为。所以真要羊琮去关注,那也得等到他们崭露头角。

第139章

驿站之中,一夜好眠。

罗真说是不惯与人同睡一张床,但真等到休息的时候,也没法看着许盈睡地铺...而且,说自己不习惯与人同睡的人睡的最熟,显然他之前是胡说的——对于这一点,许盈其实是早就知道的。

毕竟罗真平常就是一个随处都能睡的,若是同别人一起睡不着,那他平常又是怎么回事...许盈知道罗真平常的‘睡觉’不一定是真的睡了,但大多数时候都是真的。

忙忙碌碌收拾好,吃完一顿早饭,许盈一行人就重新踏上了去建邺的路。

而随着离建邺越来越近,长江一线的流民也越来越多...建邺本来就是北方流民南下的登陆地之一,大家都知道江东乃是江南精华,去到那里讨饭都要好过一些。眼下大周宗室汝南王一脉在建邺建立起了小朝廷,南渡之人首选建邺者就更多了!

普通人不见得能想清楚其中的因果关系,但他们有着朴素的认知——灾荒时候往国都去,天子脚下,就算是为了场面好看一些,也总是要赈济一二的。只是现在,国不国的,北方打成了一锅粥,对于汉人来说也没有所谓的‘国都’了。

而准备南渡避难的人,也是差不多一样的心理...建邺就是南渡小朝廷的国都!

种下梧桐树,自有凤凰来...华夏自古以来就非常重视‘名’,不可轻易假于人!这样不是没有理由的,而是一个小小的名头,是真的有用!特别是成势之后,号召力会越来越大。

“就算是去建邺,这流民也多的不同寻常了罢?”裴庆皱了皱眉头:“难不成北方又有大战事了?”

一直关注着北方情况,对此要了解的多的羊琮反问他:“这些日子,北地何时没有战事?”

若说过去‘洛阳之乱’以前,北方还能勉强维持一个大周与汉赵僵持的局面,百姓日子难过归难过,却还能勉强维持——这话说出来未免有些问题,毕竟当时普通百姓很多都已经活不下去了。但有些事得站在当世之人的角度去看,而以古代普通百姓的生活来说,地狱一般才是日常!特别是汉末以来,日子本就没有好过过!

这样,生活在地狱十八层,虽然很难,站在后世的角度

这是无法忍受的。但在此时,普通人却已经习惯。

可是,世界的残酷就在这里了,地狱十八层下面其实还有十九层,本以为最糟糕的生活之下,还有更加糟糕!

洛阳之乱以后,北方地区就彻底失控了!

汉赵与留在北方的大周宗室(不少已经称王称帝)之间打生打死,汉赵内部军头们也互相打,宗室与宗室虽然勉强达成了一个联盟,但也是一盘散沙!时不时还要上演以邻为壑的戏码!

更不用说鲜卑等胡人部族、凉州崔氏家族、各地流民帅等等不同势力割据之下,不断爆发的中小冲突!

这种情况下,北方就像一列失控的列车,谁都不知道它会驶向何方,能不能在脱轨坠崖之前停下——没有人敢停手,因为你停了,别人不见得会停!简直就是一个死局!

许盈这两日越来越不愿意出马车了,也是因为眼前的场面实在是太凄惨...见得多了,心里沉甸甸的,但他又没有能力改变这种情况。只是他没法一直躲下去,了解他的裴庆非要拉他出来,扎营的时候看看流民的凄惨生活。

“你非要他出来做什么?难到他不知道百姓流离失所、战火所过之处千里白骨?”羊琮看不过去,眉头锁的死紧:“这样的场面再多看几眼,也只是让他心里难安而已!”

“你倒是会做好人!”裴庆冷笑一声:“玉郎知道归知道,但亲眼所见终究是另一回事!而这些事是一定要有的!若是任由他‘君子远庖厨’,那何年何月他才能明白自己要如何做?”

‘君子远庖厨’是孟子的话,不管在未来这话被引申出了什么含义,至少最开始孟子不是想说男人不该下厨房——庖厨肯定要杀生,作为一个有同理心、心怀仁慈的君子,是没法做到这一点的!

可是‘君子’又要吃肉,这样难道不是伪善吗?

孟子认为不是,这就像是现代人喜欢吃肉,同时也强调宰杀用作肉食的动物必须要少痛苦。从‘实惠’的角度来说,这只会增加成本,而增加的成本会被转移到消费者头上,按照趋利避害的心态,大家应该反对才是!

但没有,文明社会的大多数人都是赞同的!

这其实是在维护‘人’的道德,

保护‘人’的心灵。表面上看,类似的事情对人没有影响,只不过是‘作秀’一样的假惺惺,其实不是的——人类其实并不是一种内心多么坚强的生物,道德是对内心的保护。

一个一再突破道德的人,往往最后只会走向自我毁灭!

比如一个人杀了另一个人(并非意外),那么无论这是因为什么原因,这个杀人者都很难回到真正‘正常的生活’了!内心的煎熬只是一方面,关键是整个的脱轨!

如果对施加在别的动物身上的痛苦没有一点儿动容,很难说这个人的感情是否还正常。

很多人觉得,强调动物‘安乐死’是一种花钱买道德优越感的行为...这话很大程度上是对的!但花钱买道德优越感不是没事找事做,也不是虚伪!而是人类为了维持美好社会所需要的!

孟子的‘君子远庖厨’也不是为了保护动物,他个人更不是动物保护主义的先驱...他提出这点也只是为了保护‘君子’的心灵!

裴庆现在却是不愿意许盈君子远庖厨了!他非要许盈去看、去仔细看这个这个世界到底糟糕到了什么地步!他得明白,他想要闭上眼睛不去看,然后就能不去细思的举动是多么的幼稚!

这是他要面对的世界...这也是他的‘责任’!

裴庆要将这个责任强加给许盈,在这件事上,他知道自己是卑鄙又自私的!但他绝对不会后悔。因为他相信许盈是有能力结束这一切的人,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只要能做到这个,裴庆是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

执念多年,这已经是他的心魔了。

羊琮看着这样的裴庆,忽然发现这个当年和他一起长大的少年,曾经青春正好、生机勃勃的样子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无踪。剩下的只是一个执拗、偏执,甚至会让人觉得古怪的灵魂,他明明年纪不算大,但两鬓已经能见到一些白霜...何至于此啊!

世事与内心的双重煎熬,将他磨损成了这幅样子!

如此,羊琮还能说出什么呢?

不一会儿,许盈被请了过来,一起来的还有罗真和蔡弘毅。

许盈咳嗽了两声,向羊琮和裴庆行礼,然后才道:“老师寻我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