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路艾姆却完全没在意他的说辞。
他高高在上地俯视梅雷翁，就像是在看不怎么合心意的家具，考虑着要不要换个新的那样，平静、傲慢、理所当然，连一丝不满或是怒气都没有。
豆大的汗珠自梅雷翁的额头不断滚落。
科鲁特依旧默不作声地保持着跪姿，似乎并不打算为同事求情。
最后是季黎牵住梅路艾姆，中止了这出闹剧。
她让科鲁特和梅雷翁过来说话。
因为梅雷翁一直用余光锁定梅路艾姆，于是也注意到，这位唯我独尊的王，一旦被小女王触碰到，就下意识地收起了獠牙，披上一层仿佛安静无害的羊皮。
——看啊，又有一头猛兽被拴上了缰绳。
还偏偏是同一个人。
梅雷翁眼中浮现出几分庆幸，以及微不可查的怜悯，但总归是松了口气。
他上前一步，打算代替不善言辞的科鲁特，为小女王介绍巢穴目前的状况。
然而，科鲁特先一步站定在季黎面前。
他向季黎询问，女王的下落。
季黎下意识看了眼梅雷翁，对方则早就心虚地提前挪开视线，大概是不想担责任，所以索性没有谈及这件事。
闹闹因为把自己的全部生命力量都献给了梅路艾姆，连躯体都没有留下；而她们战斗的洞窟也被梅路艾姆毁得差不多，更是无可查询。
科鲁特离开之前，季黎承诺过，她会保护好他的女王的。
在科鲁特目不转睛的凝视下，季黎陷入沉默。
过了良久，她才从回忆里抽身，抬起眼睛，平静地开口：“闹闹已经死了。是我——”
科鲁特却打断了她。
“我明白了。在下只是需要和您再确认一下。毕竟在看到王的时候，我就猜到女王……她吩咐过属下，她会把全部营养都供给给王，不留余力。”
因为这个巢穴不需要再诞生第二位小女王。
而这意味着，闹闹作为女王蚁的使命已经完成。
即便季黎没有发动“叛变”，她也做好了在生下梅路艾姆之后，将再没有利用价值的自己舍弃的准备。
这就是女王蚁最理想的一生。
科鲁特的询问，不过是怀揣着最后一点点可能的希望，许一个明知不存在的愿望罢了。
他甚至反而露出笑容。
“王的强大的确毋庸置疑！女王大人实现了自己的使命和梦想，虽然只是区区不值一提的臣下，但我还是……但我还是，擅自为女王感到高兴！”
季黎沉默地看着科鲁特。
“如果高兴的话，为什么还要哭呢？”
虽然纯血的奇美拉蚁没有泪腺，但意外得，混入了人类基因的兵蚁，却保留了哭泣的权利。
难道造物主也觉得，这是对人类而言，很重要的一个功能吗？
季黎俯下身，用指尖擦去师团长眼尾的泪珠，说：“你可以难过。我允许你难过。”
科鲁特听佩吉说过，“哭”是人类在悲伤时的身体反应。
只是，即便是巢穴内诞生时间最长的科鲁特，也是第一次见到奇美拉蚁流下的眼泪。
似乎和人类在被他们猎杀时候流下的东西，并没有什么不同。
明明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但在季黎说完后，科鲁特莫名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匍匐着，发出了野兽一般绝望的哀嚎。
如果女王完成了使命，他是应该为族群感到高兴的。他也早就清楚，女王会在诞下王之后，耗尽所有养分而死。
……但是，为什么？这种好像心脏被撕裂、被捏碎的痛苦。
科鲁特在这一天，学会了什么是人类口中的“难过”。
季黎耐心地等到科鲁特宣泄完情绪，稍微平静下来一些后，忽然开口问他，要不要离开巢穴。
“你要保护的女王，已经不在这里了。但是，应该还有人在等你吧？”
季黎告知了科鲁特他的前世。
科鲁特是蕾娜的哥哥、那位母亲的孩子，而他真正发誓想要保护的人，是转生成低等工蚁的蕾娜。
“你也真会挑记忆留下来，偏偏忘了最不该忘记的事情。这次可不要再把重要的人弄丢啦。”
“科鲁特，从现在开始，你自由了。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长长呼出一口气，季黎微笑着向他伸出手。
“这是你一直守护闹闹的谢礼。真的，非常谢谢你。”
谢谢你为闹闹流下的眼泪。
谢谢你也爱她。
科鲁特怔怔看着季黎，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只能不知所措地呆在原地，像是还无法理解这番话。
但季黎不能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收回手，季黎示意梅路艾姆和梅雷翁随自己离开，要优先巡查巢穴内的情况，还要尽快跟酷拉皮卡和凯特那边接上线才行。
她与科鲁特擦肩而过。
——在错过的那个瞬间，季黎的手被拽住了。
她条件反射地回头，再看见的，便是对自己单膝跪下，神色有些急切，却不再迷茫的科鲁特。
“倘若真的是谢礼，那么，就请允许在下依循女王的命令，继续担任您的师团长，替您扫清所有障碍！”
“这就是……我想做的事情。”
科鲁特从未把自己当做人类，满心满眼都只有“守护女王”一件事，更与将私.欲凌驾于使命之上的梅雷翁截然不同。
所以，当季黎承诺一定会保护好闹闹的时候，忠诚的鹰型师团长的第一句话，并不是“拜托您了”，而是，“您也是”。
科鲁特恭敬地低下头，宣誓臣服。
季黎沉默了片刻。
又过了一会儿，她低下眼睛，将手背递给科鲁特。
“我明白了。如果这是你的决定的话。但我送给你的谢礼依然有效，科鲁特，你随时都可以重新兑现。”
科鲁特轻轻捧起季黎的指尖，闭上眼睛，将其贴在额头上。
“……是。女王大人。”
他不再称呼季黎为“小女王”，因为，从此时此刻开始，至更遥远的未来，季黎都将是这个巢穴唯一的女王。
………………
…………
……
与此同时。
季黎抽回指尖，在精神海的浅层中，敲了敲与长明的意识相连的那片领域。
【科鲁特怎么受了重伤。】
【是约厄斯达那边出问题了吗？】
作者有话说：
从现在开始，季黎就是真正的女王了。
肩负起一整个族群的责任。
好重啊。
*** ***
第259章 【259】
◎食欲、战斗欲、领地意识。◎
【259】
哪怕科鲁特换上了人类的衣服, 似乎在极力掩饰自己受过伤的事情，但季黎还是从他的步履和呼吸间抓住了异常。
因为长明之前提到过，科鲁特和蕾娜母女撞上了约厄斯达·森旺等人, 所以季黎的第一反应, 是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不过, 长明的口吻却多了几分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