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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夜 02 万灵节之死(7)

我至今也想不通,那个圈究竟是怎么画出来的。

我可以担保,我绝对没有刻意在白纸上画下一个圆圈。那么,我难道不得不承认,那属于一种非自然的力量在作用吗?是那种力量在推动着我的手,让我画下了一个圆圈?

十年了,我对此的记忆已经模糊,但我还是固执地认为,那并不是出于我自己的潜意识在起作用。

哦,好吧!这并不是重点,只是我多年以来的一个疑虑。

我的同学之一,一个不起眼的女孩子,叫童雨,她一次又一次地告诉我们,她请出笔仙来了。

是的,我们都看到了,一个个圆圈出现在她笔下的白纸上,写出一个个问题的答案……她对我们说,那个笔仙,不,是那个鬼缠上她了,她甩不掉。

是的,有时候,我们会看到她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抽动,她说不是她自己动的─就像不是自己的笔在纸上画出了圆圈一样。

不幸的是,我们谁都没有真正在意。我们只是一群不知轻重的孩子,我们只是在做一个游戏,如此而已。

那天晚上,半夜,我睡不着,我看到窗外的月亮很圆很亮,就披上外衣,朝走廊走去。看看月亮,虽然有点傻,但也比睡在床上发呆的好。

走廊上的灯是宿舍很常用的声控灯,脚步响一点,就会亮。

由于走廊又长又幽深,常常还走不到一半的时候,灯就熄了,然后又得狠狠地跺一脚。

拖鞋啪啪啪地踩在空荡荡的走廊上的声音,实在是令人鸡皮疙瘩落一地。

在这里实习的只有我们这一个班。我们女生住了两个寝室,相隔得有点远。

我走出房门,跺了一脚把灯跺亮了,然后往那边寝室走过去。

人在半夜睡醒的时候,往往都有点迷迷糊糊的。我走了几步,就听到不远处有人说话和笑的声音。

我愣了愣,抬头一看,那边寝室门口的灯也亮着,有好些人在门口,说笑的声音我在这里都能听到。

我视力不太好,我为了漂亮从来不肯戴眼镜。我看不清楚那边的人是哪几个,想想总该是跟我一样睡不着的人吧。

我没在意,也觉得有点冷了,就打算回房间去。

我一脚正踏进房间─就在这一瞬间,我一只脚在屋里,一只脚在屋外的时候─突然一下,外面所有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

我无法形容那一剎那的感觉,十年了,那时候的感觉还留在心里。

突然一下子,耳边的声音就没有了,笑的声音,说话的声音,拉动椅子刮在地板上的声音─一下子,全没了。

只有寂静,空洞冰冷到极点的寂静。

我怔了一下,保持着一脚在门里、一脚在门外的姿势,僵在那里。

我回过头去看─那边的灯光还是亮着的,但是门口已经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昏黄的小灯,在那里暗淡地发着光。

这时候,我头顶上那盏灯也熄灭了,顿时连投在墙上的影子都消失了,眼前暗了下来。

我又在那里呆了一会,不敢再回头看那边,直接回了寝室,打开手电筒蜷缩在床里看书,直到迷迷糊糊地睡着为止。

第二天,我去问那个寝室的同学,他们半夜有没有出来过。大家都是一致的否认,我起初疑心她们跟我开玩笑,后来一想,我半夜出房间,这是连我自己都料不到的事情,她们何必跟我开这个毫无必要的玩笑?

而且,我还记起了一件事。当时,我听到了拉椅子的声音,也看到了椅子,那是一种比较古董的藤椅,现在已经很难见到了。

而在这座宿舍里,只有硬邦邦、直挺挺的木质椅子,我从来没有见过一把藤椅。

后来,我问了那宿舍的管理员,她说以前这里还是坟场的时候,倒是有那种藤椅。我听得背上的寒毛都直竖了起来,再也不敢问下去。

那天晚上,我们值夜班。我发誓不再去想那事,反正我们的实习期再过两天就要结束了,我们也永远不会再来这里了。

我揉着关节酸痛的手臂,暗暗地咒骂着这里阴湿的天气。

班长翻着点名的签到薄,突然问:「童雨呢?她怎么没来?」

童雨一向不是太爱说话,成绩也是中等,虽然不突出,但也很少有迟到缺席什么的。

一个男生说:「难道在寝室里,请笔仙请得都不来实习了?」

大家一阵哄笑,我却笑不出来。

我说:「还是去看看吧!我们几个一起去。」

童雨跟我并不住在一间寝室,我推开门,她不在里面,被子也理得好好的,行李都在。

班长不太在意,说:「也许跑到附近哪里去了,一会就会回来的。」

是的,这里有山、有水,在哪里看看、逛逛,不是不可能的。

但是,会在半夜吗?

只是,当时我还是孩子,所以虽然有隐隐的感觉,却没有细想下去。否则,也许,只是也许,可以阻止一场悲剧的发生。

不过,有些事情,大约真的是冥冥中注定的。谁知道呢……

童雨是真的失踪了,一天一夜之后,她的尸体在水坝里被发现了。因为只泡了一两天,尸体还没有肿胀得太厉害,很容易就认出来了是她。

那时候,并不是我第一次接触死亡。

我住在长江边上,从小,就在长江里学游泳。

每年夏天,老师总会一再叮咛,不要到江里去游泳,可是,每年,真的是每年,都会有孩子在那里面淹死。

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

我们对「水大炮」─就是在水里泡得腐烂了的死人─司空见惯,不以为奇。胆大的孩子,还会用木棍或者别的什么去挑挑看。

那时候,真的,什么都不懂,一无所知。无知者无畏,不是吗?

老人们都说,这样的事情,是水鬼们在找替身。

因为,我那几个溺水而死的小学同学,都是死在同一个水域。你可以说那个地方有漩涡,但是,也可以相信老人们的话。

每年,在同一个季节,同一个地方。

其实,那个地方虽然有漩涡,但并不算强。水性好的人,是完全可以避开的。敢下长江游泳的,都是好手,没人会用自己的性命去赌。

好吧!我应该忘记这些。成年之后,我再不接近那条江,那时候,看着波涛翻滚的江水,我才知道什么是恐惧。

童雨的死,也许仅仅是因为失足,由于是个很小的发电站,很多东西都不完善,她掉下去,又是半夜,呼救也不会有人听到的。

我们面临毕业,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而童雨更没有什么所谓感情的困扰─她根本不会自杀。

所以,我们只能相信,她的溺死是一个意外。但从那天起,我们再也不敢去请笔仙,我们就坐在一起,互相看着、沉默着。

然后,直到我们可以收拾东西离开的那一天。我们没人愿意再多看那个地方一眼。

尹雪端着咖啡杯,咖啡已经冷透了,她却像没有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