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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夜 01 死亡之兰(19)

「什么戏?」

「『哈姆雷特』。」

程启思立即回想起钟辰轩在奥菲莉娅的巨幅海报前晕倒的一幕,想问,却又不知道如何启齿。

钟辰轩淡淡地道:「这跟案件没什么关系,只是余兴节目。」

「可是……」

「别问了,时间快到了。」

程启思看着钟辰轩的脸,他的脸上还是没有表情,弄不清他在想什么。

张三李四满街走,谁是妳情郎?

毡帽在从杖在手,草鞋穿一双。

姑娘,姑娘,他死了,一去不复来;头上盖着青青草,脚下石生苔。

呵呵!

殓衾遮体白如雪,鲜花红似雨;花上盈盈有泪滴,伴郎坟墓去。

几近完美的歌声在剧院里回响。最后一幕,发疯的奥菲莉娅,像一个从无忧无虑的世界飘荡而来的美丽女神,因为摆脱了人世间的苦恼忧愁而放声歌唱。

「死的不该是她。」钟辰轩突然说道。

程启思本来听得也无精打采,这时候心中一震,转过头紧盯着钟辰轩的脸。「你说什么?」

「你应该还记得上次我晕倒的事。」

「当然记得。」

钟辰轩的脸上,还是止水无波,但声音在微微颤抖。

「因为我未婚妻,就是像奥菲莉娅一样的死法。」

程启思紧盯着他的眼睛。

钟辰轩继续说了下去:「那天,是我跟若兰的婚宴,她穿的是纯白的纱裙,头上戴着白色百合的花冠。你没有见过她,为了不再无时无刻想起她,我没有保留任何她的照片,所以你也没有见到的机会。

「美丽的女孩子,我见多了,但她却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美。微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洁白的莲花在绽放,她穿着纯白婚纱的模样,就像是天使。

「我那天很高兴,所以喝了很多酒,当我转过头去找她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不在大厅里了。

「我并没有在意,以为她是去补妆或者什么的,但过了半个小时,都还没有看到她的踪影,我有点着急了,于是我们便各处去找,一直找不到。

「我们举办婚宴的饭店顶楼上有一个旋转餐厅,那里有一个生态水池,做得很像是天然的溪流一样,从餐厅中央穿过去,里面还浮着真的莲花。若兰很喜欢那个地方,我们常常去那里吃饭,她喜欢天然而纯粹的东西。

「那时候已经过了午夜,餐厅早就关门了,我们在饭店里到处都找不到她,保全就找了上去,我当然也随着一起过去。在外面,我们看到里面有灯光,灯光集中在水的中央。

「若兰就躺在水里,她身上的白纱被水浸湿了,浸透了,像一朵纯白的睡莲。她的脸在水下看来,还是那么美,那么恬静,就像是睡着了。」

程启思只觉得身上一阵寒意。

钟辰轩目光转向舞台,静静地道:「看,就是那样。就跟奥菲丽娅一模一样。」

舞台上演的,正是奥菲莉娅淹死在水中的一场。

莎士比亚的剧本本身,是将这一场作暗场处理,由王后转述。但这一幕场景凄美煽情,所以往往在舞台演出的时候都会保留。

「在小溪之旁,斜生着一株杨柳,它毵毵的枝叶,倒映在明镜一样的水流之中。

「她编了几个奇异的花环来到那里,用的是毛茛、荨麻、雏菊和长颈兰─正派的姑娘管这种花叫死人指头,说粗话的牧人却给它起了另一个不雅的名字。她爬上一根横垂的树枝,想要把她的花冠挂在上面。

「就在这时候,一根心怀恶意的树枝折断了,她就连人带花一起落下呜咽的溪水里。她的衣服四散展开,使她暂时像人鱼一样漂浮水上;她嘴里还断断续续唱着古老的谣曲,好像一点不感觉到她处境的险恶,又好像她本来就是生长在水中一般。

「可是没多久,她的衣服给水浸得重起来了,这可怜的人歌儿还没有唱完,就已经沉到泥里去了。

「很像,刻意的模仿。」钟辰轩说道,脸上还是淡淡的。

「甚至连水池边上都还有柳树,真的柳树。若兰的身边,浮着一个花环……正是毛茛、荨麻、雏菊和长颈兰编成的。凶手很细心,做得也很完美,这几种东西,一样都不缺。」

程启思道:「你说过,凶手死了。」

钟辰轩彷佛没听到他的话,继续说道:「在我跟她的订婚前夕,我们曾经出来旅游过一次,经过维也纳的时候,就看了这出剧。若兰说,如果她要死,也希望有像奥菲莉娅这么美丽的死法。

「所以我想,这个凶手应该对我们的情况非常熟悉,或许就是我身边的人。于是我就顺着这条线索找下去,当我想继续追查的时候,他却随着一场大火消失了。

「那场火太大,死的人也很多,所以,我至今都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死了。而如今……我有种强烈的感觉,那个人就在我身边─在黑暗里,看着我微笑。」

程启思挤出一个笑容,却连自己都知道肯定很不好看。「在你身边?不会是我吧?」

钟辰轩面无表情地道:「你的幽默并不好笑,我所谓的在身边,是指这个人有一种存在感,甚至压迫感,却又找不到他。

但我总觉得,他就在我周围。」

「你是指……那个连环杀人案?」

「你很敏锐,是的,若兰的那个案件,凶手的某些心态跟这起连环杀人案确实有相似之处。但不同之处,也很明显。」

巨大的鼓掌声淹没了他们的对话,钟辰轩望了一眼舞台,说道:「落幕了。那时候,若兰就在我身边,她用力的拍手,拍得手心都红了。她笑得很开心,我现在都还记得她的样子,脸上微微发红,眼里闪着兴奋的光亮。」

程启思有些僵硬地道:「你如果一辈子记下去、想下去,你永远都不会开心。」

「从发现她尸体的那时候起,我想我就已经跟快乐绝缘了,本来那天应该是我最高兴的日子,却一下子从天堂被打到了地狱。

「天堂跟地狱的距离太远,摔得我头晕目眩,你应该想象得到,我是花了多少力气才能够振作起来。」

程启思深思地望着他,「你真的振作起来了?」

「怎么?」

「那你不间断的吃镇静剂又是怎么回事?」

钟辰轩本来已经站起身,这时又一下子坐了回去,「你把查案的敏感用到我身上了?」

「我并不想窥视你的生活,我只是关心你。」

钟辰轩笑了笑,又站起来,随着人流往剧院外走去。

「我并不想依赖药物,但我已经很难摆脱了,我跟你一同来维也纳,重温当日的情景,就是想摆脱这个心理阴影。

「能用的方法我都用尽了,但对于若兰的死,我还是很难释怀,毕竟,当时发现她时,那个冲击太大了。」

「那……现在呢?」

钟辰轩微笑:「我不是很平静地看完了这出戏吗?并没有像你以前见过那般,连在海报前面都会昏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