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寄生Ⅱ(33)

“至少在后半生,你可以给自己找到点意义。”

“比如说?”他的绿眼睛在眉骨下的阴影中斜过来看我。

“歌西卡。”

“……是的,歌西卡。”他慢慢微笑起来,仿佛在回味阳光下某种甜蜜的东西。这样看起来,他还非常年轻,嘴角边尚未产生沧桑与苦难的皱纹。把这个名字在唇齿间反复念了三遍,他轻声说:“海明威至少有半句话说对了,虽然这世界算不上什么好地方,但仍有值得为它奋斗的理由。”

“原谅我到现在仍然不想跟你握手。”告别特工身份的金发青年站起身,对我说,他的动作已不再倦怠与艰涩。

“我半点也不介意。”我耸耸肩回应道。

然后他做了个出乎我意料的动作——伸出胳膊,像个老朋友般拍了两下我的后背,在我耳边说:“再见,寄生体。”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墙壁的窟窿后,我才反应过来,那是个短暂的拥抱。

尽管他已远去不能听见,我犹豫了一下,仍低声答:“再见,人类。”

“噢,这可真感人……”我胳膊上的蝴蝶纹身擤着鼻子嘟囔起来。

刚产生的一点好心情荡然无存,我冷冷道:“要是你敢把鼻涕抹在我手背上,我就把你烤成昆虫干儿!”

震慑起到了良好效果,我上去的这一路,Crack乖乖地闭紧嘴,一声也不敢吭。

地下的震荡感愈发强烈,伴随着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响,我脚步不停地穿越一条条通道,将途中擦肩而过、惊疑不定的人们甩在了身后,直至我听到了响亮的婴儿啼哭声。

在离出口很近的地方,一个大厅里,何远飞那熟悉的背影首先撞进我的眼帘。培林站在他身侧,一手抱着个襁褓中的婴儿,一手握着支9毫米口径的MP5微型冲锋枪。

在他们俩对面的,则是超过一打的守卫士兵与黑衣人,为首的那个脸色严峻的中年男人,正是“Delete”小组负责人林肯。

而在这批人身后的半空中,竟还悬浮着一架梭形机甲飞行器!

转头看到我时,何远飞翘起嘴角笑了一下,“黑岩沙漠的日落,可以等我们回到上面后一起看。”

该死的,这个男人果然永远学不乖!就像在休斯顿航天中心的顶楼上对Z开枪的那次,有时他真是强硬与无畏到根本不屑去审时度势的程度。

我不关心他用了何种手段将桀骜的少年捕猎者拉回到自己船上,也不想打听医生的下场,把逃生的时间浪费在无谓的纷争与杀戮上更是毫无意义。

“让开,我们各走各路。想要一起埋葬在这片沙漠里吗?”我对围堵者们沉声道。

“当然不,但这件事必须做个了结。”褐发黑眼、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固执地说,“我已经在隔离区开启了自毁系统,绝不允许任何一个寄生体逃出51区!”

“好吧,谈判破裂。”

话音未落,我已在呼啸而至的弹雨中开启了电磁防壁,笼罩住身边三人。

弹头高速切割进磁场,被产生的电涡流加热,眨眼间融化成黄白色金属液体,而后蒸发在空气中。

所有人瞠目结舌地看我,手上的枪支也暂时性地哑了火。

我不在乎大开杀戒,唯一让我心怀忌惮的,就是那架能发射中性粒子束的“清道夫”。我的电磁防壁挡不住它。

“你们同时从两边冲到柱子后面,”我用眼角余光扫过大厅两侧的大圆柱,悄悄将一支钢笔塞进何远飞手里,“用激光干掉那架飞行器。”

“你呢?”何远飞翕动着嘴唇低声问。

“我要收缩防线,将电磁场增强到极限,也许能挡住粒子炮……必须先毁掉飞行器,否则我们谁也出不去。”

培林咬了咬牙,突然将婴儿放进我怀中:“他在你这里更安全。”他说道,率先翻身冲出了电磁防壁。

“走!”我对何远飞低喝。

他极短地迟疑了一下,旋即冲向了另一个方向。

子弹又开始在空中横飞,他们两个很幸运,在到达柱子后面之前,没被其中的哪一颗射中。

“好像情况很危险……”我手臂上的蝴蝶纹身扭动了一下逐渐滚圆起来的腹部,焦急地说,“再给我一点时间,就差一点点……加油,Crack,加油……”

我已经习惯了对它的抽风视而不见。

机甲飞行器外壳上的黄色提示灯开始闪烁起来,森然的炮口瞄准了我,粒子炮一触即发。而何远飞还没找到发射激光的机会,只要从柱子后露出半个脑袋,就会招来疯狂的子弹,他只有两支容弹量20发的半自动手枪,不足以压制对方。培林的状况比他好些,不时探出枪筒大面积扫射,为他牵制住部分火力。

“才充能13%……短距单向的话,启动一次应该没问题……”Crack在不断的自言自语后,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提高了音量:“试试看吧!”

与此同时,蝴蝶纹身的双翼从我手臂上振肤而起,无数色彩缤纷的闪光粉尘洒向半空。

周围的光线似乎在那一瞬间扭曲了,就像虚空中浮现出一面全然透明的镜子,从镜面的中心点开始,向四面八方绽出辐射状裂纹,随即无声地炸成碎片。

碎片以一种全然静止的状态飘浮在我身侧的空气中,如同被凝固的支离破碎的时光。在那些闪烁的微光后面,是浓重的、一丝光也透不进去的无垠黑暗,旋涡般充满着无法言喻的引力——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是一个……时空被撕裂的缝隙!

“我说过了,我之所以叫‘裂缝’,不仅仅是因为单纯地叫‘裂缝’而已……”Crack虚弱而得意地颤动着细长触须,“只能单个生命体、单向单次通行。时间跨度大概在三十二……也许三十三、四年这样,我把不太准。反正这点时间对我们而言转瞬即逝,能让你摆脱目前危机就行。”它催促道:“快进去,快!别等它失效,我可没有足够的能量再来一次了。”

这是个天赐的绝佳机会!

穿过这个时空裂缝,我将回到三十多年前——没有“清道夫”,没有灰巢,没有“Delete”小组,没有裴越,也没有……何远飞。我会对未来三十年将要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包括每一艘飞船坠毁在地球上的具体地点和时间!没有任何个人与组织知道我的存在,再也没人能妨碍我、阻拦我!

还有比这更令人满意的结局吗?我的寄生生涯,终于可以划上完美的句点。

粒子束在穿透电磁防壁时产生了极为短暂的停滞,我所要做的,只是趁机抛弃手中的裴越克隆体,跨进自由之门。

但是,就在那不足一秒的刹那间,我做了一件连自己都始料未及的事——直到此后每次回想起来,我都觉得当时占据思维、控制动作的那家伙不是我,而是另一个隐藏在我体内的、无药可救的传染病患者。

——我居然放弃了这个难能可贵的机会,任由粒子束击中宿主的身体,而将怀中呱呱啼哭的婴儿抛进了时空裂缝!

上一篇:寄生 下一篇:九宫夜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