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韬略楼纪事(12)

韩文私底下跟韩异提过,韩异也不怎么特别在意,只拍拍十七的脸道,“有这张脸争彩便够了。”

其实南北之战好歹也是做这门生意的大事,前几届韩异都还挺在乎的,教导着一定要把当期的红牌打得响响的。这段日子心情太不佳,连这大战都没再当回事了。众小倌思量思量,都盼着那肖公子早点回来,他虽然是比韩异还变态些,但至少他在的时候,韩异倒像个正常人,不那么变态得离谱了。

没有人提,死人那事好象就这么过去了。只是十二月才又过了一周,便有人金边红绸的马车过来,停在韬略楼外。要来接韩酒心。

韬略楼主韩异下的一口价。卖价是三十万币,把自己当红的小倌卖了个还算好的价钱。

小倌被人赎了身,本来是好事。奈何这次的买主,是城东的贺家。家里两个孪生兄弟最喜欢蜡烛滴皮,各式各样的蜡烛模具收了一仓库。

韩酒心哪能乐意,但又违不了主子,扑桌上就呜呜的哭,死活不离开他那个碎花阁。

按常理,这个时候不是鸨主子就是打手头头一脸凶横地上去,啪啪两巴掌,打晕了绳子一捆,直接丢买家车上去,管他乐意不乐意。

可惜打手头头是扛不住□泪的韩武,只能默默站在一边,等韩酒心哭,准备哭完了再哄哄他上车。他也知道韩酒心要去的那地方恐怖,但又不能逆了主子意,只摇头叹气,希望来个豪气干云的恩客这时候飞出来把韩贝贝救走,他也就不抵抗了,寻个柱子自己把自己撞晕,当被打的。

“主子,求您把那贺家退了。”天院里韩文一头扑到韩异面前去跪着。

“人家出钱买,价钱合适,我有不收的道理?”韩异摸着十七的头道,一边揪着他头发把他往狠了按下去,皱了眉喘了口气道,“他留在楼里也是个麻烦,趁早丢出去,好清净些。”

“主子!”韩文低了头继续求着,“他才十八,弄过去那受得了那些,去了就是个死字。您也心疼心疼他……”

“我心疼了他,还哪来心疼你们?”韩异闭着眼道,“轮不了你指手划脚。我养了你,不是让你再给我去养小兔崽子。这是让你记起来,谁才是你主子!”

“主子,”韩文脸纸一样白,唇都颤了,“求主子让我替他。”

韩异一顿,停了动作,把十七的头拿开,拍拍他脸让他一边去,歪了头阴着脸去看韩文,看了半天说,“你也是真陷进去了……行!我今天就让你清醒清醒。十五十六!”

门外跑进来两个打手,低了头应声主子。

“把他拖下去丢地院去,叮嘱了别让他死,一周后再领出来!”

“主子!!”韩文叫道。

韩异却不理他,又对那两人道,“叫人去告诉韩武,今天晚上他不把韩酒心稳稳当当送到贺家,我就让他去地院陪韩文!”

韩酒心真的给送出去了。临走时恨恨望着韩武说了句,“早知道,当时你还不如不要拦我,让我死了算了。”

“可有好多人暗地里开心了。”又看着围上来送他的众小倌幽幽道了句。

那人群里便有些人偷偷缩了头回去。

“小文哥没来。”临走到楼门口,韩酒心又低低地说,哭肿的眼圈又涌了滴泪出来,“只怕早知道我要走了,不敢来看。”

韩武无言以对,也不好跟他说韩文进了地院的事情,默默送他上了车。最后摸了摸他头说,“自己好生保重,以后没人护着你了,凡事考虑周详些。”

韩酒心推了他的手,头也不回地便上了车。只是那马车动的时候,他偷偷掀了帘子来看,见人群中还是没有韩文,眼睛里便全是痛色,只觉得天地都是黑的。

这人一辈子,到底是为什么活着。如果活了一辈子,只做了一辈子这样伺候人的,受了一辈子折腾,那这活着的意义又何在呢。难道因为有恶才衬得出善,有黑才显得出白,于是活该有些人挣扎在黑夜里,有些人却开开心心晒着太阳?

为何要生他们来这世上,难道是为了陪衬出另一些人的幸福么?

韩武目送马车离了街口,呆站了会儿,转身又回来,往地院门口去。地院不大,从门口看过去,院里的草都枯了死了,还有些干瘪的枝在地上铺着。灰黄的地上看得见些深色的血迹,一滩一滩,不知是多少年沉下来的。远远看得见里头那排房子,隐隐有声音传出来。

门口守着的那几个打手,都不忍心往里头看,只陪着韩武默默站着。

韩武站了会儿,回头去天院里,主子正房前跪下。

这时节还没开始下雪,但院里那些个花早开败了,只依稀几树梅,透着淡淡香。地上泛着阴气,跪下去不出片刻,便湿了膝盖和裤角。

“主子,求您饶了韩文。”有人走过他身边时,他便说。

半晌没人答应,那影子跑开了,不一会又回来,原来却是十七。他去揪了段梅枝回来,一脸好奇地蹲在韩武面前,用那枝条戳了他胸前两下,冲他咧嘴一笑,甩了梅枝又跑掉了。

韩武流着鼻血,只继续跪着。也没心思管在他身边跑来跑去,不时丢些梅花或者枯败的枝枝叶叶下来的十七。

韩异一直没出来,十七跑进跑出几趟,最后也就没出来了。到天阴下来的时候,呻吟声一如既往地响了起来。

日落又日出,当第二天的第一缕阳光撒在他身上,韩武终于晃了晃,倒在那花草堆里了。

天真蓝,真干净。他最后看了一眼天,想,接着无奈闭了眼。

韩武,你身上可还有干净地方。那里头,藏了什么人?

呵,你听听那地院里的惨叫挣扎,藏一个人在心里就是这么个下场。

我们哪有资格干净,哪有资格藏。

……

醒的时候,还是自己那间屋,还是那个拿着针的韩贝贝,正往他身上比划着。

“娘的大爷的奶奶的你又来……”韩武呻吟了句,马上又直了脖子吼道,“韩不非你敢再打老子,老子干不死你!”

“小武哥,我这是给您递水来着,”那候一边的几个打手中的一个委屈地说,“您渴吗?喝点不?”

“别闹了,”韩贝贝往韩武头上拍了一下,道,“你手脚都冻僵了,这是给你疏通血脉,又不痛。”一边接了韩不非手里那碗水,对他们几个道,“好了,醒了,没什么好担心的,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那几个哦了一声,都看看韩武,便都下去了。韩贝贝放了水在一边,扶韩武坐起来一点,把碗递过去,“先喝点,自己端得动不?”

“小文呢?主子放他出来没有?”韩武只问。

“没有,”韩贝贝淡淡地道,把水塞他手里, “小文的事别想了,主子说了非给他个教训,谁要再劝,谁就去地院陪他。”

韩武不说话了。那水端在手里只觉沉,又觉得头痛欲裂,只怕是染了风寒。脚也麻麻的动弹不得。闷闷地,一脸灰败坐在那里,干尸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