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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妻(24)

“悠悠,你别怕,有姐姐在。”圆仪握住悠悠的手,努力想给那冰凉如水的小手一些温暖。而王剑握了握圆仪的肩,对悠悠道:“还有哥哥呢,哥哥也会帮你的。”

悠悠看着面前这对气质不俗、却笑容和蔼的年轻男女微微蹙起了眉头,她有些不可置信,但又不愿意放弃这两根救命稻草,蹙了眉,想讨个安心,问道:“你们……为什么要帮我?”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圆仪嫣然一笑。圆仪和王剑的一时善念却让一代千古才女在经历十来年漂泊不定的晚年生涯之后终于有了一个善终。知道这位贫病而亡的老妇人就是赫赫有名的才女李清照,圆仪立即禀报了唐诚。因为李清照是山东济南人氏,李悠悠执意要让她叶落归根,唐诚便派人去山东济南漱玉泉旁选了块墓地,并请了镖师护送李清照的棺木去济南入殓。圆仪和李悠悠相处了几日,早生发出友情来,便向唐诚请了命,陪悠悠上济南安葬李清照。唐诚虽然担心圆仪一个女孩儿家出远门不方便,但拗不过圆仪对悠悠的姐妹情谊,心想过了年就要将她嫁给赵士程做小妾,便也由她放纵一回,又考虑到路上有镖局的高手护周全,应无大碍,便也安了心。

想起此去济南三两月回不来杭州,圆仪便去王氏草堂和王剑告别。西湖里的荷花开得正盛,白的,粉的,在碧绿的荷叶的背景中分外清雅。圆仪和王剑并肩坐在西湖边,赏荷话别。

“不是有镖局的人护送李婆婆的棺木回济南吗?你为什么一定要陪着前往呢?”王剑是不认同圆仪此举的。

圆仪却颇不以为然,“我不放心悠悠啊,她一个小姑娘家,无亲无故的,万一遇到个什么事,身边没个商量的人。”

“别忘了你自己也是小姑娘,她十六,你十七,你就能替她拿主意?”王剑撇着嘴斜睨着圆仪,话听起来虽是戏谑,目光里却含满爱意。

“你小瞧我!”圆仪杏眼圆瞪。

王剑连忙讨饶,“不敢,只是你不放心悠悠,我也不放心你啊!一个姑娘家去那么远。”

“你不也说有镖局的人护送能出什么乱子?”圆仪看着王剑写满担忧的面庞,满意地抿唇而笑。

这一笑化蛹成蝶,盛世花开,一池的荷花都黯然失色。王剑看得有些失神,他的目光落在圆仪鲜艳的红唇上,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圆仪也感觉到空气里突然升温,不禁有些无措地看着王剑逼近的唇不敢挪动身子。待他的唇距离她的唇仅一指的距离,她听见了他的心跳声,然后猛然回神,嬉笑着别开头,道:“你做什么?”

王剑好不容易酝酿好的情绪被圆仪一个巧笑破坏了,好生没趣,悻悻然道:“现在啊,我觉得你对悠悠比对我好,你才认识她几天,就要陪她上济南,真的好叫人妒忌啊!”

看王剑撅着唇,小孩子气的模样煞是可爱,圆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亲啄了王剑的脸颊一口,便爬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笑道:“你真不像一个男孩子,居然和女孩子争风吃醋。”说完,圆仪忍俊不禁笑着,一路快速跑走了。望着她的红裙在日头底下飘逸地拂动,王剑自嘲地撇撇嘴,自言自语道:“是啊,这样的王剑真的好没风度啊!”

次日,李清照的棺木便在镖局的护送下向济南出发。圆仪拜别了唐诚,陪着悠悠上路。两个女孩子坐在马车里互相依偎着。几日的相处,早令两人亲密无间。要不是李清照猝死,李悠悠素服白衣,还沉浸在丧失亲人的痛苦中,这一路的旅程,她们该有说不完的梯己话,可是此刻,马车行驶在大道上,后面是李清照的棺木,素帷白幡,冥币飘飞,马车内的二人只能沉默着。圆仪虽不能向悠悠一样披麻戴孝,但也换下平日里最喜穿的红衣,换上淡色的衣裳,头上的金钗尽除,只别了淡色的小花,她紧紧地将悠悠揽在怀里,脸颊抵着她的发丝,陪着她沉重。悠悠的脸上旧泪未干,新泪又落,圆仪叹口气道:“悠悠,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节哀顺变,切不可哀伤过度,伤及自身,毕竟死者已矣,活着的人是要好好活下去的。”

李悠悠在圆仪怀里长叹了一声,她抬起头看圆仪,幽幽道:“小姐姐,你不懂……”这些日子,悠悠都唤圆仪“小姐姐”,因为她只比她大一岁,大不了多少,所以叫她“小姐姐”。而圆仪喜欢听她清脆地唤她“小姐姐”,喊着亲昵和信赖。

“不懂,你就说给我听啊。”圆仪道,目光里含满温柔与疼爱。

悠悠蠕动了一下唇,话到嘴边终难出口。该怎么同她的小姐姐讲述这戏剧一样的十六年?先是梨香院里一个**的私生女,父亲不认,母亲自尽,彻底成为孤儿,虽蒙李清照十载养育,却过着朝不保夕、贫寒交加的生活,那间破陋的易安室岂是安身之所?婆婆的金石古玩等玩物长遭盗贼惦记,隔几日就被偷盗几件,十年下来已经一件不剩。自己纵使跟婆婆学了一身才学又如何?婆婆在最后生病的时光里,长挂嘴边的话便是:女子无才便是福。不是德,是福。婆婆这一生,若平凡普通些,倒也能现世安稳地过日子,可是偏生一身饱学,而天独厚其才而啬其遇,婆婆过得太苦了。这十年,她们婆孙二人干各种手工活,挣得一些零散之钱糊口度日。婆婆又不愿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除了在家里关起门来,能教悠悠识文习字之外,平日哪里肯碰文房四宝?若愿卖字为生倒比挣手工活的钱要来钱快些。可是婆婆清高地不愿这么做。这纷繁复杂的人生际遇,她该如何向面前这位看起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小姐去讲述,她的贫穷与疾苦,她如何感同身受?不如不提。

李悠悠神思恍惚着,圆仪只当她是伤心过度,便道:“那些伤心的过往还是不想不提了吧!人要朝前看,努力忘掉不快的往事,甚至要以最快的速度忘记,这样人生就不至太过沉重。”圆仪轻轻微笑着,那笑容看在悠悠眼里特别大气,悠悠近乎神往地流露崇拜之情。

“小姐姐,你不过才十七岁,因何能将人生看得如此之透?”李悠悠不解地看着圆仪。

圆仪莞尔地笑了笑,“因为经历的事情多了,自然也就看得透了。”

“小姐姐不过才十七岁,唐老爷对你捧在手心含在嘴里,你能经历什么事?”

“这个世界上万事万物并不一定就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耳听为虚,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圆仪如此说,悠悠就更加迷惘了。见她流露懵懂可爱的表情,圆仪拍拍她的头,道:“等到了漱玉泉旁,安葬完婆婆,我就好好和你说说我的人生经历吧!”说着,圆仪复又将悠悠揽进自己怀里,在她年轻的怀里,悠悠突然体味到母亲的温暖。为什么会和这个年轻的女孩子如此投缘呢?或许是冥冥中早有注定,这一生注定她与她相遇,注定有这么个亲切的姐姐会来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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