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雪雎蹲下身,目光温柔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对他道:“也许要过一些年,这里才是你的家。”
沈望春问:“要很久吗?”
“是的。”萧雪雎点头。
沈望春眼眶一热,又要哭了,他连忙转过头去,莫名不想让眼前这个人看见自己哭,他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闷声闷气地说:“我想爹爹和娘亲,我想和他们在一起。”
萧雪雎轻声说:“可是你的爹爹和娘亲,不会这样想的。”
沈望春回头看她,期待地问:“是爹爹和娘亲让你来找我的吗?”
如果她现在说一句“是”,想来接下来的事都会容易许多,可是撒了谎,就要想办法去圆,萧雪雎并不擅长此道。
“不是。”她说。
沈望春哦了一声,失望地垂下眼睑,风过竹林,留下一串沙沙响声,交错的影子铺满脚下的小路,许久后,萧雪雎听到沈望春哽咽的声音问:“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们?”
萧雪雎无法回答,在她师父师妹刚离去的时候,她也常常会想,她要如何才能见他们一面。
她再也没有见到他们,只是有那么几次,入了她的梦。
也许要等到来日身陨道消之时,又也许,至那时候,她也不能如愿。
她对沈望春道:“我不知道。”
月色如练,草丛间传来几声微弱虫鸣,沈望春的眼睛盈满水光,问她:“你也有想见的人吗?”
“有的。”萧雪雎道。
“你见到他们了吗?”
萧雪雎沉默了一会儿,她看着眼前的沈望春,目光深邃,好似一汪看不到底的深井,看得人心里无端的难受。
过了好一会儿,她对沈望春说:“有些见到了,有些还没有。”
沈望春低下头,他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落下来,他说:“真好啊。”
他真的很为她高兴。
萧雪雎忍不住伸出手,摸摸他的头,然后问他:“可以跟我走吗?”
“去哪里啊?”沈望春带着哭腔问她。
“回家,”萧雪雎说,她顿了一顿,继续道,“不是回岳阳城的沈家,是回你现在真正的家。”
沈望春茫然道:“我不懂。”
萧雪雎道:“等你醒来,就会懂的。”
沈望春还是不大明白,如果眼前的沈望春再大一些,或许萧雪雎会与他说明真相,现在却怕吓到了他,她改口说:“那我先送你回沈家,你在家等我好吗?”
沈望春从地上爬起身,将脸上的泪都擦干净,而后直直地看着眼前的萧雪雎,问她:“我可以自己回家,你会回来找我的,对吗?”
萧雪雎点头:“当然。”
沈望春深深地望着她,好像要将她全都印进自己的眼眸里,他心中难受得厉害,就仿佛他曾被这个人丢弃过一样,于是他又哭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明明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
“那你要快些回来。”他可怜巴巴地说。
他极力想避免自己在她的面前哭出来,可总是不行,他的两只眼睛红彤彤的,像只小兔子。
萧雪雎知道这是他的哀魄,比之常人要更加悲观,更容易感伤。
看着他这副样子,她不免想到在幽冥宫里,他滚烫的泪水落在她的手背上,那时她没有察觉到的灼痛感,直到现在才姗姗来迟。
萧雪雎还是亲自把沈望春的哀魄送回沈家,而后去往他们初次相遇的岐海。
一轮明月悬在深蓝的夜空,蛟龙的血喷洒下来,染红了波光粼粼的海面。
萧雪雎是从孟逐音的口中知道这一桩的。
蛟龙已除,青霄宗的弟子们都离开了,船上劫后余生的人们来来往往,快速穿行着,收拾余下的秽杂,而沈望春站在甲板上,伸长了脖子望向萧雪雎离去的方向,迟迟不愿收回目光。
多年以后,萧雪雎终于能够在人群里,一眼看到他了。
只是他还未能知晓。
第61章
银色月光洒向这片一望无际的海面, 数只海鸟张开翅膀,似流星一般,飞快划过夜空。
这艘巨船似乎被凝固在这一段时光当中, 船上的人来了又去,去了又回,不断轮回。
而沈望春痴痴望着远方, 他隔绝了世间所有的声音,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萧雪雎穿过熙攘吵闹的人群, 来到沈望春的身后, 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起初的时候, 沈望春大概以为是路人不小心撞了他,没有理会,萧雪雎便又拍了拍。
沈望春皱了皱眉,刚才他已经说过不要来打扰他了, 他只想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待在这里, 等待心中如潮水般澎湃的情绪渐渐退去,只要一小会儿就好。
只是那人不知为何不愿放过他, 沈望春有些恼怒地转过头,张口道:“我说了我没事,等会儿就好——”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温柔海风吹拂过来,宽大的衣袖随风起舞,皎洁的月光下, 她御风而来, 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落入他的梦境里。
海面蒙了一层银色的鲛纱, 在月光下欢乐地翻涌。
沈望春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仿佛吃了有毒的菌子,唇舌不听使唤, 话都说不清楚,他结结巴巴好一会儿,问出一句:“你、你、你不是走了吗?”
萧雪雎道:“我回来了。”
沈望春嘴巴张张合合,急得脑门都冒出汗来,他隐隐可以察觉出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或许并不合理,却不愿再深想下去。
他怕自己想不明白,陷入死胡同里,这场梦也就醒了。
皎洁的月光沉进冰冷的海水里,晚风中好似飘荡了醉人的花香,沈望春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来,他问萧雪雎:“怎么回来了?是忘了什么吗?还是要找什么人?我能帮得上什么——”
萧雪雎开口打断他的话,叫他:“沈望春。”
沈望春的话音陡然停下,呆呆看着萧雪雎,发出一声疑惑:“啊?”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问完就傻乐起来,两边嘴角都要咧到耳朵后面。
“是你告诉我的。”萧雪雎说。
沈望春的笑容僵在嘴角,看着眼前的萧雪雎,一脸茫然,他以为他今天是第一次见到她的。
“我们从前见过吗?”他小心地问。
应当见过的,沈望春如是想到,不然为何他一见了她,一颗心就好像掉进了灶房角落放置多年的陈旧瓦罐里,里面酸甜苦辣一应俱全。
他一边砰砰乱跳,挣扎着想要逃离,一边又沉溺于那一点点几乎尝不出味道的甜。
“见过的。”萧雪雎说。
“真的?什么时候?”沈望春紧张兮兮地问她。
若是见过,他为何完全没有印象,翻遍所有记忆,都找不见她的身影,难不成他也像话本里的那些主角,曾经失忆过,忘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