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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缓归(50)

作者: 茶茶木/池镜 阅读记录

沉了一日的天色,终于开始飘雨。街道上人影寥落,再未得商贩叫卖的声响,墙角还有几堆燃尽的纸币灰烬,被风一吹,撒落四周。

城门哀鸣一声,被缓缓拉开。一支整装的军队神情肃然,行军出城。

不多时,便是轰然一声,城门再度在其身后掩合。

如今距离钦州之战已有一日之久,上方将领未能寻到温珩尸身,并不愿罢休。兼之钦州战场临着山地水源,为了防止疫情爆发,便有一只军队特地前去清理尸身。

队伍之中,独有一人未着铠甲,素衣轻便,泼墨一般的发被丝带随意束起。面色比及见惯了战争血腥的士兵还要宁静几分,瞧不出多少情绪变化,清丽的身影驱马而行,平添三分的英气,一路沉默。

慕禾在安置好九龄之后,最终还是来到了钦州,随着清理战场的军队上山。

将士们砍伐掉山林间的树木,隔出一道隔离带,好就地火化掉已经渐渐溃烂的尸体。

慕禾则是一人在尸堆之中徘徊,经久未能好眠的面色微微发白,忍着空气之中形容不出的气味,神情认真,一个个的瞧过去。

搬运尸身的将士见她如此模样,心中好奇,开口道,”姑娘你可是再寻自家的亲人?“

慕禾未得言语,抬眸望了那男子一眼。

“早几日随军队来找人的妇人很多,大多是一路上哭天喊地,真正见着战场遗骸后,大受刺激而倒下,只能被拖回镇上。我们虽然不忍,却不能再多加累赘,今日是看姑娘你神态宁静,才破例将你带上来。可若是亲人离去,即便不曾悲切痛哭,至少还会有一丝丝的难过,姑娘你既然不畏俱,执着过来寻人,神情之中又怎生显得如此凉薄?”

人心之中总是存在着如此的悖论,一方凉薄的舍弃,一方莫名的执着,道不清孰是孰非。

慕禾低眸,”大抵是因为家属来寻,是抱着亲人兴许会有一丝存活的期许,而我则已经接受他离去的现实。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寻着他,我才能带他回家。”

骨灰也好,带他回他的家,北陆上京。

客死他乡的孤魂,是无法投胎的。

……

十二年,将他搁在心尖尖上疼惜。

两年,被他伤得刻骨铭心。

若能这么结束,便送他最后一程也无妨。

总好过多年之后,蓦然回想,曾任他孤零零一人埋骨他乡,喟叹那漠然中昭然的恨意,绵延无期,再无法放下。

……

军队在天黑后撤离,山上不能留人,慕禾迫不得已随军下山。

离钦州几里开外有一间小村庄,队伍途径那村庄之际,正好遇上一位惊慌的妇人,怀里抱着个孩子,发着高烧,浑身热得通红。

原是要赶着进城的,可如今战乱,此时的城门早该关闭了。妇人见着军队,便像是抓紧了救命稻草一般赶上来相求。

可军队有军队的规矩,虽然有军医,却不敢耽误入城的时间。

慕禾在后听着,便自个走了出去,稍微拉低襁褓瞧了瞧那孩子,转而对那些迟疑的将领道,“军令不可违,不晓能不能留下些药材?此趟谢过冯将军的照料,我就不随军入城了。”

冯将军本也为难,听罢问道,“姑娘是大夫?”

“恩。”

“再好不过。”他松口气般的回应。

温珩死后,对民心的打击很大,这种时候再拂民意似乎有些不妥,但军令如山,责怪下来却又是他一人的责任。冯将军立即让随行的军医留下足量的药草,再不迟疑的率军离开。

☆、38|5.15

慕禾跟随妇人进入村落,暮色已深举目望去却只有寥寥的三两灯火。

这里距离战场颇近,村庄里头留的人不是不愿走的,就是走不了的。慕禾入门后望见床上孤零零躺着的一位老者,便也了然。

妇人匆匆忙忙将孩子放在摇篮中,便要给慕禾倒茶,虽然急切却也不失礼数,恭敬道,“大夫,求您救救我家孩子。“

慕禾原是以手指着孩子的脖颈,认真查看。听闻这么一句,指尖不自觉微微一僵,面色徒然的寡白,好半晌都没有吱声。

好在并非是什么大病,战场之下最怕就是水源污染,传播疫病。但孩子只是普通的伤寒,病来得又急又快,才吓着了他家娘亲。

慕禾宽慰了妇人几句,便就着现成的药材抓了些药,让她拿去煎。

妇人离开之后,小小的茅屋之中,才传来老者低低的咳嗽,像是慢了许久才有的反应,虚弱着,”宝儿没事吧?”

慕禾彼时正伸出手想要再摸一摸摇篮中小孩的脸,那柔软又娇嫩的肌肤,可爱得让人心口发疼。忽而听得这一句,才猛然受惊一般的回神,缩手负回身后,解释道,”没事,过两天就会好的。“

老人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这一句的回答,慕禾重复了两遍,又等了半刻钟都没有等到回应,只得作罢。

慕禾环顾四周,整间茅屋只有一张床,一个摇篮和一些简单陈旧的用具,心中微微一动,拂袖坐在摇篮边守着睡得并不安稳的孩子。

妇人很快将药煎好,慕禾帮衬着喂药完毕之后,便起了身,”家中还有亲人等候,我就先回城了,这些药按时给宝儿服用便可。”

妇人神色消除了起初的惊慌之后,便有些拘谨尴尬。她不是瞧不出来慕禾气质与常人并不一般,让她留在这一间小屋实在怠慢。且而方才将慕禾留下,只想着求一个医生,却忘了自家根本没有待客的地方,独有一张床,还须得同病重的老母亲共勉。故而听到慕禾这么一句,心中纵然抱歉,却稍稍的松了一口气,“可,可如今城门该已经封闭了,大夫你怎么回城呢?”

慕禾笑笑,“我自有办法回去的。”

百姓不懂官僚之间的事,见方才慕禾随行军队,同冯将军说话不卑不亢,便以为她是背后有人的人,微微心惊的点头。

孩子吃过药后,有些哭闹,慕禾见妇人手忙脚乱便阻了她想要相送的念头,独自走出门去。

宝儿是个嗓门很大的男孩,走到村口,慕禾都可以听得见他哇哇的哭声。或许半夜这样的哭声会觉扰人,慕禾靠坐在村前的树边,静静的听着这声响,却会觉着珍惜。

即便什么都不剩了,独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也会有了活下去的支撑。

可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了。

万幸的是,她还有九龄。

村前是一片砂石铺平的地面,人走上去会有莎莎的声响。

夜半三分,慕禾正要入眠,临着寂静的村中响起了几番莎莎的声响,叫她自然的睁了眼。

村道的那头隐没在夜色之中,慕禾只朦胧瞧得见有三人步履缓慢,朝村口走来。

见着是人,慕禾也便再度磕了眼,山林之中总还是少不得会有些带攻击性的动物的。

慕禾听力敏锐,那三人的步伐声应在脑海里便颇为突兀。若是用常人来对比的话,那三人的步伐可谓是慢到了一个境界,歪歪扭扭的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