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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床(179)

他可怜得像个逃避世间热闹的罪人,觉得自个儿不配享有这些世间乐趣了,他的前二十多年人生过得恣意潇洒,意气风发,却唯独丢了最想得到的,仿佛只有在偌大的宫里,隔绝掉那些热闹才能令他安心。

可是下一刻黄门侍人出去一趟,跟外面的宫人交谈两句又回来说:“陛下,那位夫人,她出宫了。”东月鸯进宫送孩子,风声早就传进萧鹤棠耳朵里,他依旧躲在紫宸殿不出去,对方不会想见他,他又何必送上去惹人嫌。

但是孩子来了,又是中秋佳节,总是要见见。不怕人笑话,他也只敢等到东月鸯走了以后才去萧老夫人那。

这都成了萧老夫人心知肚明的事,她觉得既然做不成爱侣也别做怨侣,两个都是她的手心肉,那就干脆分开,各过各的,她本是连提一嘴的心思都没有,萧鹤棠来了以后,只把孩儿递给他让他父子亲热亲热。

奈何萧蒹葭也过来了,一边逗着兄长怀里的小侄子,一边津津乐道:“外边好热闹,满城都是出来游庙会的人呢,我方才在城楼上看了眼,今年庆贺的花样可不少。对了,我回来时还看见章家那小子,他守在我们宫门前做什么?”

“就你话多。”倏忽间,萧老夫人轻斥了她一句,萧蒹葭还正懵着,顺着她祖母的视线朝她哥看去,她这才想起不该在他面前提这些人的。

这些可都是给东月鸯相看的对象,萧鹤棠那边也有,萧蒹葭还以为二人已经各自放下了,现在看,好像放下的只有其中一个,在另一个跟前,连祖母都表现得很是忌惮。

话说破了就说破了,萧老夫人示意道,“月鸯进宫把孩子交给我照看,章翉初在宫门是等她的,他二人去游庙会了,你呢?你相看的那些女子,有没有合心的,是不是该请人出来,大好的日子,也该出去逛逛,别浪费了她们的一番情意。”

她深沉的双眼温和地盯着抱着孩儿的萧鹤棠,等他一个该有的回应。

东月鸯有过游庙会的经验,提前出发了,先占了个好位置,免得人潮多了透不过气来。

章翉初也是知晓她身份贵重的,根本不可能带着她挤在人堆里,那样太狼狈,而且凑不了多少热闹,他在郡里最好的酒楼定了位置,那里有座观景台,可以纵览最繁华的一条主干道。

这样既不会挤出一身汗味儿,又能喝茶赏景,他做了万全的准备,在东月鸯还没有相看其他人之前,当然要刷足了她的好感。

他迫切的心意东月鸯完全能感受到,没有很动容,只是随口问了句是不是对其他女子也这么照顾周到,就让章翉初为她诚惶诚恐地解释起来。

“东娘子怎么会这么想,你是知道的,我从未有过婚配,家中赋闲是一回事,以往心思都不在男女之事上,所以很少跟其他女子有来往。”

男人都会这样说,转过头去对另一个女人也会这么安抚。

东月鸯没想到引起章翉初这么大反应,“你不用在意,我也是随口侃侃而已,你怎么不与其他女子来往?你们男子应该没有不享受众星捧月花团环绕的滋味吧。”

“这,这也要分人……”

“我以前沉迷史书,所以不怎么谈风月之事。”章翉初略显局促,东月鸯点头,“也对,有的人是天生的,本性难移,但我想男人没有几个没这种通病,只是说看有没有能力。”

章翉初不懂哪里得罪了东月鸯,更不知道是自己殷勤献得太过了,显得急功近利了,于是尴尬地笑笑,便指着街道路口说:“还是看游神吧,那只队伍过来了,最前头的那个好像是花神呢。”

东月鸯也不是想为难章翉初,她嫁过人对男人防备,和章翉初单独出来好像缺失了那种单纯的感觉,她有时也觉得自己矛盾,既希望后来遇到的人是看在她是东月鸯的份上,而亲近她想跟她过日子的,又不希望是因为她是什么什么尊贵的夫人,有利可图才这么迫不及待接近她的。

可现实里哪有那么纯粹,不是图色就是图财,然后大难临头各自飞。

气氛一时略显沉默,等游神的队伍到了中间地段才彻底热闹起来,两边都有人在阁楼上俯视这场戏,听敲锣打鼓的乐声,看桂花娘娘显灵。

东月鸯靠在凭栏上独酌,章翉初在一旁帮她拿着酒壶,等她杯中空了,便帮她倒上一杯,还吃惊地道:“娘子酒量这么好?还是少喝些吧,免得醉了。”

东月鸯嘴上应了一声,一口饮尽后,还是向他晃了晃,“今天这么喜庆,怎么能不庆贺庆贺?”

她指尖夹着杯子,差点没拿稳,章翉初这回眼疾手快地接住,东月鸯像看到了好玩的把戏一样,笑了下,在底下闹哄哄的气氛中说:“拿不住了,要不你喂我喝吧?”

章翉初听见整只手都是抖的。

等桂花娘娘的队伍从这过去,得了不少众人抛去的赏钱,车上装满了蔬果花卉,人潮随着他们涌动,楼下渐渐清净,东月鸯抿完最后一口酒,扫了眼脸都红了精神奕奕地望着她的章翉初,却收起了一时的妩媚,表现得极为正经的模样,“多谢。”

她从栏杆旁退回屋内,吃了一点饭菜,“现在人少了,我们可以下楼去逛逛了。”

感情里女子好像比较吃亏,东月鸯也想试试做个放得开,又不用在意他人感受的人,只要她不在意谁又能伤害得了她呢。

章翉初跟在东月鸯身后,担心她微醺后下脚不稳,然而东月鸯扶着栏杆把手,一反刚才的诱惑,“不用了,我自己能走。”她又没醉,这点路怎么可能走不了。

大街上还是有许多行人的,刚刚走掉的花神队伍遗留下一些花果在地上,没摔坏的被冲出来的顽童嬉笑着捡走,东月鸯跟在他们身后没入人群中,连章翉初跟没跟上都忘了在意。

她其实酒量不好,只是强撑着做个样子,不知是走到哪个岔路口,前面似乎堵了,另一旁的巷子里又出现一群队伍,东月鸯怔忪间忘了该往哪个方向去,在人群涌入间背后一只手碰上来,她都没看到人就被捂住眼睛,几乎是被半推着跟着对方走,“谁?”

她有些惊讶,失去光明的瞬间让她内心微恐,来人一句话也不答,除了捂住她的眼,推着她往前,大半个身子挡在她后面,没有其他多余不轨的动作,这让东月鸯勉强安心了点。

也许是周围嘈杂,对方听不到她说话,东月鸯慢慢地察觉到来人没有恶意,除了看不到任何东西,不多时身边渐渐变得清净,没那么吵,但也不是没有人,空气似乎都新鲜许多。

如同只是单纯地护送她,等东月鸯站在了安全的空地上,她还等着来人将手松开,她倒要看看是谁,结果像是不想让她知道,在松开手的那一刻,趁着东月鸯还在适应光线,当她再转身回望时,在她身后的只有街上结伴的过路人。

全是没见过的生面孔,有的看着她莫名其妙地四处张望,像是在找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