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年(107)
“你是上帝吗?”
放下报纸,祁倧野忽然问正在做题的简青橙。
上帝此刻正被题干的专业英语折磨地头大, 听到他的声音迷迷瞪瞪地抬起眼:“什么?”
“没事,我知道答案了。”
祁倧野说。
她不是上帝。
只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一样的倒霉蛋。
可是也许负负得正,两个倒霉蛋凑到一起, 反而产生了一股强大的力场,将祁倧野原本的人生轨迹往另一个从未想过的方向掰去。
不得不承认的是。
此时此刻,这个方向所通向的最终终点,让祁倧野格外着迷。
也同样是那天开始,祁倧野忽然有了一个很奇怪的想法。
他把自己想象成一个点。
一个生活在混沌的黑暗中, 没有任何坐标的点。
曾经有一双无形的手控制着他,让他无时无刻不做着环形运动,最后使得他的命运成为一个既有的圆。
直到后来,又一个点出现了。
那个点叫简青橙。
她似乎与生俱来带有着一种方向感。跟着她, 就能走出那个既有的运动轨迹。
……
祁倧野后来很快后悔了。
因为伴随着和简青橙越来越多的接触,他发现这姑娘不是笨, 是真傻啊!
“你竟然把房子卖了,把钱全给你小姨?”
已经不记得听到这个故事时具体是在哪一天。只记得那一天,自己格外的生气。
是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生气。
尤其祁倧野见过简青橙的小姨。
他知道钱若是给到了这种人手里,恐怕是连个渣渣都不会剩下。
连一块儿披萨都不舍得给外甥女买的小姨,人能有多好?
“你是不是傻?等你成年了以后自己卖,至少一百万,足够你很轻松的读完大学了。”
“我知道啊,可是我等不到呀。”
“为什么等不到?”
“因为会饿死。”
“……”
那你还把牛奶送我?
没由来的又想起那瓶被丢在垃圾桶的牛奶,让生气的理由又多了一条。
更生气的则是,祁倧野发现自己产生了一股冲动,一股想要冲去商店买一箱子牛奶送给简青橙的冲动。
那股冲动其实很危险。
虽然如今祁倧野的手里确实攒了点钱。
可那笔钱是用来录歌的,不是拿来给别人买牛奶的。
长久以来的贫困生活早早教会了祁倧野吝啬,他把自己训练成了一个锱铢必较的葛朗台。
一瓶牛奶。
一个面包。
甚至是一块儿苹果都至关重要。
可是……为什么又真的去买了牛奶呢?
站在距离学校大门口约莫五百米左右的地方,看着口袋里那瓶突兀的牛奶,祁倧野陷入了沉思。
一定是因为今天的简青橙看上去很可怜吧。
一百万就那么白白丢掉,太可怜了。
很少遇到比自己还可怜的人,所以施舍给她一瓶喜欢的牛奶也并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
这样想着,祁倧野说服了自己,继续揣着那瓶牛奶昂首阔步地走进校园。
结果进了教室。
简青橙不在。
她去哪里了?
一扭头简青橙兴高采烈地走了进来,怀里捧着一本漫画书,脸颊粉红,杏眼亮晶晶的。
应当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心情看上去很好的样子。
那她还需要这瓶牛奶吗?
祁倧野正思忖着。
却见她的身后又走出另一个身影——
那个坐在前排的小胖子。
小胖子脸上带着讨人厌的笑容,然而,祁倧野对他嗤之以鼻的冷哼尚未出声,下一秒,小胖子和简青橙搭话,简青橙回应了他。
“?”
未曾预料过的场景出现在眼前。
让祁倧野怒火中烧。
祁倧野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生气,也许没有原因,可就是控制不住地生气。
气到爆炸。
把原本打算给她的牛奶自己喝了。
简青橙走到座位上的时候,正好撞见祁倧野喝完最后一滴牛奶,扔垃圾的场景。
“唉,你今天也喝牛奶啊?这个口味怎么样?”
简青橙很意外地道。
祁倧野回应的则相当冷淡,看也不看她:“不怎么样,难喝。”
“好吧,还说我下回试试呢。既然不好喝,那就算了。”简青橙并没有发现祁倧野的种种情绪变化,嘟嘟哝哝的,还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又过了一会儿,她坐到座位上以后就开始看那本漫画。
一边翻一边时不时发出几声惊叹。
而祁倧野也终于意识到为什么她看上去这么高兴,又为什么很忽然地和那个小胖子搭上了话。
因为漫画书是属于小胖子的。
简青橙喜欢漫画。
意识到这个事实以后,不知怎的,心情忽然就变得有些低落。
祁倧野很想让自己别那么自私自利。
简青橙又不是属于他的私人物品,她可以和祁倧野成为朋友,自然也可以和班级上其他人成为朋友。
她是一个独立的人格。
拥有和任何人成为朋友的权利。
哪怕那个人是那个祁倧野讨厌的小胖子也不例外。
更何况,小胖子买得起漫画书。
他却买不起。
可她为什么就不能喜欢音乐呢?
看着简青橙认真的侧脸,兀地,这样的想法出现在脑海中。
于是那天下午,放学前的最后一段时间。
“喂,orange,给你听我的歌吧。”
他这么说。
那时候的祁倧野还不知道,他生命的轨迹又即将得到第二个改变,只是很单纯地,出于一种很微妙的竞争心理。
他不想让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方向点被小胖子给抢走。
但人生有时候就是那么戏剧。
那天以前。
对祁倧野来说,音乐更相当于一种释放。
去录歌,也不过是想取悦自己的耳朵。
从小他就和别人不一样,对各种各样的声音相当敏感。
小到蜻蜓振翅。
大到飞机发动机轰鸣。
无论怎样的声音总会在祁倧野的脑袋里形成不一样的痕迹,曾一度让他非常困扰。
后来他遇到一个音乐老师。
他发现了这种情况,很惊喜地对祁倧野说:“同学,你有绝对音感啊。”
“那是什么?”
“一种在声音上的天赋。”
“哦。”
当时,祁倧野其实并没有什么心情对这个所谓地“绝对音感”进行进一步体验。
因为他那时正面对着要被养母放弃的事实。
从小到大抚养他长大的母亲,忽然有一天不再是他的母亲。饶是他和母亲的关系并不怎么亲密,可对当时才11岁的祁倧野来说,也堪称是地动山摇一般的人生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