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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骨(63)+番外

一直很不喜欢自己的身份,但从没有哪一刻,比此刻更希望自己就是那恶贯满盈的狐妖之子,自己就是那应该背负天劫的轩辕坟之后。

季复生不再说话,倚着山壁阖眼休息。

头顶的长空漂浮着冰冷的星辰光河,湿润的水汽缓缓蒸腾,孙悟空仿佛叹了一口气,季复生没有力气去问,倦意已悄无声息的席卷而来。

曙光破晓时,季复生猛然惊醒,低声道:“今天是第六天……”

孙悟空睁开眼:“你要回地府了?不是说第七日才回么?”

“嗯,我想早些回去……双越等着我。”季复生站起身,逆着初升旭日的光,高而瘦削的身形有一种令人心折的华美锋利。

孙悟空有些不舍,空山寂寂,囚居更是郁郁:“你还来不来看我?”

季复生正要驾云而去,又回头道:“过了明天,我定然还来看你。”

孙悟空微眯着双眼,笑道:“到时候你眉心这个妖印,可该没了!”

季复生迟疑了一瞬,并不作答,蹑风起时冲孙悟空挥了挥手,身影转瞬消失于朗朗晴空。

西北海面站着个绝色美人,赤裸的双足踏着海浪如雪,长发在脑后松松束着,发梢垂落水中,一荡一荡,看到驾云而来的季复生,那人抿嘴笑了笑,没有说任何一句话,慢慢蜷起身子。

季复生停住云脚,冷眼看着他人形渐渐扭曲模糊,身遭出现毛皮的银亮光泽,而当兽身乍现之时,季复生趔趄后退了一步,嘴唇瞬间失了血色。

原来如此!

难怪那三百年的情缘于自己只觉隔岸观火夏虫语冰,难怪泰山王法术绝学倾囊相授毫无藏私,难怪他言语诸多晦涩,更说过两人本是息息相关的命定纠缠。

那九条蓬松卷曲的狐尾,像是海面突然洞开的一个巨大陷阱,这一千多年的一切,都是应这个陷阱而生的铁网挠钩,只待猎物入彀,便再无脱身的一丝机会。

季复生脸色更冷,漆黑的眼眸中却没有慌乱惊恐,甚至有几分释然与倔强:“是你。”

九尾狐妖踏着碧海清波,仰着秀气的下颌:“你不惊讶?”

“我只恶心。”

狐妖笑得俏媚狡黠:“还有更恶心的事,就怕你不敢知道。”

季复生冷冷看着他,狐妖咬了咬他的衣角:“瞒着你的,并不只是我一个。”

凤双越六天来心弦神经都绷紧至极限。

改金乌封印为阴阳二气瓶,根源道理虽极简单,只要阴阳平衡,但这一个平衡,不知要花多少心思去讲究斟酌,只要差之厘毫,便是功亏一篑。

青龙咸池麟的血与邪魂厉魄共同激发天生怨灵的至阴至寒,每个时辰凤双越都得悄然去探视卓羽玄,趁他泡在血池中沉睡之际,细查体内元神精血与厉魂互噬相融之境。

那日得到董束月狐妖心血的承诺后,凤双越明白他对季复生的用情,虽是放心,但相信之余,却也以鹏羽传令妖界,遍寻当年九尾狐妖之子的下落。

若非万不得已,绝不受制于人,更不可能把希望尽寄于董束月一己之身。

及至今日,见卓家仍是懵懂不觉,而卓羽玄体内怨灵之气与自己所求全然相符,又将那阴阳二气再三计算衡量无误,心中方落下一块大石。

算一算时日,再一想季复生的性子,料想他最晚不过黄昏时分,必定会回来,一时情动,不觉微笑了,换了衣衫便要去西北海上卧云相待。

不料刚出府门,便有泰山王女侍千金相邀,道殿下请公子过府一聚,有要事相商。

既有求于人,莫说过府一聚,便是两聚三聚,凤双越都是义不容辞。

只不过希望这要紧事与季复生相关,与那滴狐妖心血相关,若只是撮合千金尹诺或是犬芒九鸾,凤双越并不介意达成所愿后,亲手送董束月轮回为牲畜,并且贴心地保留他的记忆。

千金恭恭敬敬地将凤双越引至泰山王寝宫,便躬身退下。

凤双越未曾来过董束月的居室,此刻踏足入内,面前眼底,尽是一派精致奢丽,无一物不是奇珍异宝,无一处不是精雕细刻,窗下一只造型奇巧精美的香鼎散出轻烟袅袅,合着风向,满屋甜香。

此处所居的不似冥界泰山王,倒似人间纨绔家。凤双越不觉略勾了嘴角:“殿下很是风雅。”

董束月转眼一笑:“哪能跟凤公子比呢?公子请坐。”

紫檀圆桌上玻璃蕉叶大圆盏里漾着澄透的清水,七朵天雨曼陀罗华漂浮其中,花瓣白净莹润,翻卷出千姿百态,一旁放着一把绿釉提梁酒壶,两只慢卷荷的酒杯,杯壁薄如蝉翼,雕刻了三层剔透荷叶,浅碧纹理如叶脉,栩栩如生。

董束月落座执壶,满上酒:“今日心血来潮,想邀请凤公子畅饮一番,多谢公子赏光。”

凤双越举起酒杯沾了沾唇,酒液醇香冰凉沁人心脾,悠然道:“宴无好宴,殿下这般盛情,倒让我受之有愧……”

轻轻放下酒杯:“请教殿下,九尾狐妖的心头热血,可曾到手?”

明明只是淡淡一问,却是居高临下的极端威慑,董束月的笑意僵硬几分,敢怒而不敢奋起。

六界若还有一个人是董束月真心畏惧自叹弗如,那这人必定就是凤双越,纵然胜券在握命门在控,却仍是无法自抑的战栗不安。

垂下眼睫,避开凤双越的眸光,董束月低笑道:“公子不必心急,最晚明日,那滴血必在公子的阴阳二气瓶中,只不过……卓家羽玄之事,你可料理妥当了?巫风灵毕竟是南诏巫女,若被她看出蹊跷,那天生怨灵毁了是小,天诛万一不能破解……”

凤双越打断道:“此事不劳殿下操心。”

董束月点头:“当然当然,凤公子肯定也不会让季复生操心……你在青龙血中动了手脚,他天诛得解,却因此夺了卓羽玄的魂魄,卓家天伦之乐也是一朝成空,若他知晓真相,不知会如何看待公子?”

凤双越神色喜怒难辨,随手轻弹酒杯,发出叮咚清音,道:“他为何会知晓?”

心中已打定主意,天诛一解,这泰山王绝不能留。

董束月仔细窥伺着他的脸色,紫眸里漾出笑来:“凤公子一定在想……怎么杀了我。”

凤双越忍不住笑:“殿下能掐会算……”

凝视着董束月,目光极是真诚坦荡,温言道:“束月请放心,只要你信守承诺,我不会动你一根手指,将来泰山王若有所需,妖界也绝不推辞。”

董束月对上他星芒璀璨的眼眸,神色变幻,似惊疑又似感动,良久叹了口气,苦笑道:“凤公子真是……竟比那轩辕狐族还擅惑人,我差点儿就要信你了。可惜凤公子说的话,我一句都不敢信,季复生倒是信你,却生生误了捧在手掌心的卓羽玄,只不过……公子想必不知,你杀不得我。”

凤双越听他话中另有深意:“哦?”

董束月缓缓道:“当日我曾提醒凤公子,大恩难报不如杀之,否则缚手缚脚总是祸患,公子却道,滴水之恩涌泉以报,涌泉之恩倾命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