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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春色(39)

谢天璧在车中听他骂得酣畅痛快,不禁微笑,心里那一点隐隐的烦躁忐忑却是越来越浓。

急奔一日,行了三百余里,已到了乌济镇,两人在客栈住下。

别的易容药物若是长时间敷于脸上,往往会使得皮肤溃烂刺痒,天香胶却是透气滋润,并无一丝不适,故两人洗漱后,仍将天香胶凝成的面具覆上,谢天璧却沉吟道:“沈墨钩可能已经看穿了。”

苏小缺吓了一大跳:“怎么可能?他若看出来,为何不当场揭穿?”

谢天璧道:“因为那里还属怀龙山,他允诺只要在怀龙山,便不对我出手。沈墨钩成名已久,断不会对后辈不守承诺。”

苏小缺深信谢天璧,自己还在白鹿山无忧无虑时,他早已涉足江湖,像一头野兽,受过伤,却也有了越过无数陷阱的经验。

当下问道:“你怎么知道他知道了?”

他问得拗口,谢天璧答得却简洁:“心生警兆。”

苏小缺瞪他一眼,摸出一颗药丸送到他嘴里,道:“含着,莫要咽下去。”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小块香,放入桌案上的香炉里,燃起,只见一缕淡不可见青烟,从香炉顶上雕工粗陋的凤凰嘴中袅袅吐出,谢天璧闻到一股极为幽远的香气,只觉得神困体倦,连根手指都懒得动,口中药丸却散出寒意津津,登时脑中清醒手脚自如。

当下笑道:“提头走江湖,一点点疏忽足以致命。两年前,我初掌大权,玄冥星使欺我年少,收服梭河水盟时,他勾结两路舵主设伏杀我,我也曾这般心生警兆。”

苏小缺将几支透骨针竖着摆放在窗下门前,道“你爹不是教主吗?让你掌权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我爹只会袖手旁观,我是他儿子,但想做教主,他一根手指也不会助我,他要看我凭自己的能力坐上那个位置。我爹算是除聂叔叔外,江湖中的绝顶人物了,以后你见到他就会明白。”

苏小缺哈哈一笑:“不就是老魔一个嘛……玄冥星使后来怎么了?你接着说。”

谢天璧神色自若,眼神却是狠厉如刀:“那晚玄冥星使在酒菜碗筷里下药,船舱里埋了雷震子,再联合水盟高手从背后暗算,我之所以活下来,就是因为早有提防。”

苏小缺笑道:“原来你早就怀疑他。”

谢天璧道:“他在帮众面前对我执礼极恭,但我吩咐的事,却没有一件痛痛快快的做好,一定要给我留下些难处,他这般做作,我又怎会当真信任他?”

“所以我将玄冥星使和那两个舵主折磨了三天三夜,倒不是为了私怨,而是为了立威。”

苏小缺只庆幸唐一野没听到这番话,否则不待沈墨钩动手,已先拔刀相对了,他自己于正邪之分却是极为模糊,又不曾亲眼见到水盟众人的惨状,听谢天璧坦言相告,也就去了心结,随口道:“你残杀别人,还掰出一番大道理,当真是天生的强盗坯子。”

谢天璧大笑。

两人一动一静,款款而谈,虽知沈墨钩极有可能出现,竟丝毫不觉惊惶恐惧。苏小缺没有逃难的感觉,谢天璧也没有。只希望沈墨钩慢点儿来,这融融春夜里,两人对坐忘机的时光,多一刻也是好的。

一时谢天璧看着烛火,思忖道:“沈墨钩在姝姬身边多年,备受宠幸,定是极为了解女人,可是今日却当着何君梦李沧羽等人与简青青毫无顾忌的调情,需知再淫荡的女人,也不会愿意在陌生人前、丈夫眼皮下遇到到这种事罢?”

“沈墨钩精擅风月,难道连这点女人心思都不懂得?”

“所以……我想了一路,终是有些明白过来,也许沈墨钩根本就不认识简青青,只是在试探你。”

门口突然传来掌声,一个声音笑道:“放眼江湖,年轻一代的高手中,配给你谢天璧提鞋的还真不多。”

叩叩敲门声响,房门已被叩开一个大洞,沈墨钩也不进来,彬彬有礼问道:“能与二位秉烛夜谈吗?”

苏小缺苦笑,将地上透骨针收起,道:“不能,你深夜私访,瓜田李下,不合礼数,而且我急着要和我家公子困觉呢,也没空见你。”

沈墨钩似没想到苏小缺这般回答,静了片刻,笑着劝道:“何公子已病成这般模样,简姑娘还急着与他行房,这也太不体恤自家夫君了。”

苏小缺懒懒道:“这不趁着他还没死赶紧留个孩子嘛,你懂什么?”

沈墨钩似怔了怔,静了片刻才笑道:“有趣有趣……”

谢天璧起身打开门,道:“沈宫主深夜造访,难道是专程来和小缺斗嘴?”

沈墨钩已摘掉面具,身着锦袍,手中拿着谢天璧的长安刀,明明是来行凶杀人,却仿佛春日踏青挽着一支桃花似的多情优雅,缓步入室道:“这把刀送还给你。”

谢天璧接过,道:“多谢。”

沈墨钩笑道:“不必客气。我是专程来杀你的,然后带他去七星湖。”

轻轻一叹:“十年弹指一挥啊,天璧,十年前你父亲独身闯了七星湖,如入无人之境,不想有子如此,更是雏凤清于老凤,你如今武功尚不及他,但心思手段,却远胜谢不度了。”

谢天璧笑道:“沈宫主过誉。”

苏小缺不悦,冲着沈墨钩道:“你是邪魔外道,他是外道邪魔,你们本该相见欢喜相逢,一个鼻孔出气才是,何必自相残杀?”

沈墨钩笑而不答,指着苏小缺脸上,问道:“天香胶?”

苏小缺道:“你倒是有些见识……”

见他未曾发现香炉的古怪,当下拖延时间,问道:“我的易容术有破绽?为什么会被你看破试探?”

沈墨钩对他极有耐心,解释道:“你心思缜密,易容术毫无破绽,只可惜……人有破绽。”

笑了笑:“你实在不该扮成女子……”

谢天璧大悟,道:“沈宫主结交过的女子,恐怕比咱们见过的还要多些,你虽扮得像,举手投足却还是瞒不过沈宫主。”

苏小缺道:“你何必说得这么客气?直说大美人儿就是靠伺候女人当男宠这门不要脸的功夫,起的家夺的位不行吗?”

沈墨钩也不动怒,反而颇为欣赏的点头,竖起一根手指:“此其一也,其二就是,若简青青真有小缺这样的一双眼,江湖名花谱里便不可能没有这号人物。需知眼神的风情最是无法遮掩……”

谢天璧本十分冷静,听到这句话,眼神登时淬了烈火一般,怒道:“你要杀便杀,何必诸多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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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墨钩喝道:“好!”

足不动已欺近谢天璧身边,一掌拍下。谢天璧只觉得周遭空气似被抽干,几欲窒息。

苏小缺身如飞絮,已端端正正卡在二人中间,与沈墨钩鼻尖相对,微眯着眼睛,指间伽罗刀一式遥指笙歌,六把薄刃不离沈墨钩的双目咽喉,对沈墨钩那一掌视若无睹,他若被一掌打中胸腹,自是致命之伤,而沈墨钩也至少得留下一对眼珠子。完全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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