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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儒商!(2)

“那你就买点私盐……”

“私盐?你还有那胆子?”宋临嗤笑,“大明律能要了你的狗命!”

话音未落,一个苍老的声音喊:“临儿……”宋临猛回头,把白胡子老头吓得一晃神。

看清来人,宋临急忙整冠理服,恭恭敬敬见礼,“孙儿叩见叔祖。”

“免礼免礼。临儿,今次叔祖来,有要事相商。”

宋临奉茶,垂手站立,“叔祖请讲,孙儿洗耳恭听。”

“秋闱在即,孙儿功业大事,该早做打算。唉……宋氏宗族历代从商,下九流的行当,光耀门楣就托付孙儿了。”

宋临大骇,“叔祖,您老有所不知,孙儿实难……实难……”心说:就我肚子里这点墨水还有脸参加秋闱?平白无故送上门让人笑话,我吃饱了撑的!嘴上还得想文词儿搪塞,“孙儿家道艰难,路上盘缠筹措不齐。孙儿……孙儿……学识尚浅,恐辜负厚望,还望叔祖明察!”

“钱好说。”老头掏出一包银子,“三十两,作往返之资。”

宋临心里咯噔了一下,三十两啊!够活一年半载的了!

但是——

这钱烫手!宋临瞧都没敢瞧,苦着脸哀求:“叔祖,孙儿父母双亡,如若漂泊异乡……”

老头拍案而起,一杯茶水兜头扔过去,也不拽文了,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你还知道你老子娘死了?也不想想他们是怎么死的!当个商贩走街串巷遭人白眼能光宗耀祖?你老子娘要不是去贩货能让山贼打劫曝尸荒野?少废话!赶紧收拾东西,进府赶考!”一甩膀子,走了。临出门骂了一句:“没出息的王八羔子!”

宋临欲哭无泪,一屁股瘫在椅子上,使劲按了按胸口怦怦跳的心脏,盯着地上的蚂蚁唠唠叨叨:“花钱找罪受!丢人丢到南京去了!”

小栓子拎着猪大肠笑呵呵地钻出来,撞撞他,“秀才,去吧去吧,等你回来,我姐就成夫人了!”

“白日做梦!”宋临揪着他脖领子推进厨房,“我要喝猪腰子汤!多放点盐,把我当咸肉腌起来!”

小栓子“呲啦”从灶台边的一本书上撕下几张纸,找打火石点火,嘴里幸灾乐祸地嚷嚷:“去撞撞大运,我盼着你当县太爷呢,到时候我打着你的旗号,为非作歹横行乡里,多威风啊,谁叫我是你的小舅子?”

“县太爷?”宋临抱着胳膊往门框上一靠,“你知道你刚才撕的书是什么吗?”

“啊?”小栓子举着书颠来倒去地翻,突然大笑着跑过去,“我认识这个,这念‘树’,瞧瞧这树干树枝子长得,像!真像!”

宋临白了他一眼,转身走人,“念‘大’,大小的‘大’,你把书拿反了。”

刚走没两步,门外一个斯文的声音问:“博誉兄可在家?”

宋临一顿,一溜烟往回跑,拖着小栓子的脖子蹲到墙根下,压低声音嘱咐:“出去告诉他我不在,到闽南贩货去了,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快去!”

小栓子眨着眼睛问:“听声音像是罗相公,你干吗这么怕他?”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赶紧去!”

第2章

宋临把火烧旺,倒油烧至五成热,葱姜爆锅,色泽金黄,然后倒腰花,刚炒没两下,“咣当”厨房门大开,“博誉……兄?”一人大惊失色。

小栓子跟在后面喊:“罗相公,宋秀才贩货去了……呃……秀才,炒腰花呢,呵呵……”一步步往外挪,“你不是说要喝猪腰子汤吗?……你忙着……”撒腿赶紧跑。

宋临讪笑,“公聆兄,厨房油烟重,外面谈外面谈。”

“君子远庖厨……”

宋临心说:你烦不烦?君子是人当的吗?我不自己烧吃什么?等腰花炒熟急忙盛出来,往桌上一放,拉着罗公聆出去,“小弟不登大雅之堂,见笑见笑。”

“博誉……”

宋临打断,愁眉苦脸,“又是参加文会?我就比睁眼瞎多认几个字,看个小说记个账还行,家里连四书五经都聚不齐,我这秀才怎么考上的别人不清楚你还不知道?去了徒增笑话,饶了小弟吧。”

唉!插句题外话,他那秀才头衔……

话说宋大秀才当年考童试,那叫一个阴差阳错!

宋临和罗赞(姓罗名赞,字公聆)那是穿开裆裤尿尿玩泥巴的朋友。从小上树掏鸟下河摸鱼光着屁股打水仗,什么龌龊事儿没干过?

罗赞祖上当过官,还是个大官,可惜家道中落。

但是——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也是良田百倾奴仆成群的诗书大户!

罗家请了先生,宋临去附读。

罗赞被他爹天天耳提面授谆谆教导,偶尔恐吓诈骗祖训家法轮番上阵,外加时不时强迫其头悬梁锥刺股,落下了勤勉坚强严肃认真的恶劣品性(至少宋临是这样认为的,最明显的变化就是不再称呼对方为“小临、小赞”,改成“博誉兄、公聆兄”了)。

当宋临还在戒尺的啪啪声中痛哭流涕地背《大学》时,罗赞就已经开笔写八股了。当罗赞通过童试,进了县学成了廪生时,宋临还在戒尺的啪啪声中痛哭流涕地背《大学》。

三年之后,宋临考院试。罗赞见他实在一无是处,只好自己动手写了七篇万能八股叫他背熟。

所谓“万能八股”,就是四不靠,语句模棱两可,跟哪样都沾点边,跟哪样也都离得远。就这文章其实根本讨不了好,那是西席先生怕东家责骂,写出来糊弄傻学生背熟了应付考试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敷衍了事混过去拉倒。

但是,光会背还不行,您还得会改,考题要是出自《周易》,您总不能把《诗经》抄上去吧。

话说宋大童生,懒得浑身长绿毛,就背了一篇,还磕磕绊绊丢三落四的。考试前一天晚上,对着油灯算了半夜账,为两筐花生浸了水卖不出去损失五两银子着急上火拍桌子掼板凳,嘴上生了仨大燎泡,第二天顶着俩硕大的黑眼圈进了考场。

也没看题目,大笔一挥,洋洋洒洒,记不住的地方毫不犹豫地胡诌,填满搪塞。他第一个交卷。

回家后,该干吗干吗,考试这档子事都没在他心里留下一缕青烟。当晚煮饭没引火媒子了,随手抓了本书,“刺啦”撕了一半才定睛细瞧,好家伙,孟子烧着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主考官见其神情倨傲举止洒脱,对科考似乎满不在乎,又似乎认定功名如同探囊取物,心中疑惑:难道此生人中龙凤?取卷细读,刚看个开头,大喜过望,仰天拱手,含泪感叹:“国之栋梁!国之栋梁啊~~”后面就没看了!

得!宋临这运气,该怎么说?这就好比王母娘娘几万年感了一回冒,一个大喷嚏打下来,鼻子里那点甘霖一点没糟践在成千上万的脑袋里瞅准了宋临哗啦啦就砸了下来。考题居然让罗赞蒙得八九不离十,宋临随手一抓挑得就是它!

天意啊天意!“顺天者昌!”宋临就是这句至理名言的最佳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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