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immy(18)

「再这样下去，我很快就要去见你了，泉熙。」我自言自语道。

不过在我还没走到那一步的某天下午，书帆出现了。

透过那黑白小小的监视器屏幕，我终于又见到了他。

「我有话要跟你说，泉晔。」好一阵子没听到的他的声音，经由一楼传到五楼有些陌生。

「你等一下，等我一下！我下去……」

「不用了，这样讲就够了。」

我巴不得立刻冲到一楼见他，但我的眼光，我的身子却被定在那小小屏幕前，因为生怕我的视线一离开它，就再也见不到书帆了。

「我变了，变得无法爱。一切都无法爱。」

我了解他话中的涵义，我明白对这个热爱生命的男人而言，无法爱是什么意思。

泉熙，带走了他的一切，包括他所有的情感。他无法爱，无法爱上除了泉熙外的任何人事物。

「我爱泉熙。」

「那为什么要讨厌他？」那个困扰着我好久的问题，终于问出口。

「因为他爱你，我只是代替品。」

「什么……」

「因为不能爱上自己的同胞弟弟，所以必须找替代品，我明白，我一直明白。」

书帆的话像一双手掐住我的脖子，我想大吼大叫，但声带却石化般动也动不了。我脑中浮现了一句话，一句泉熙生前常常说的话：「你和书帆的波长很相近。」

波长很相近，波长相近……？

「我要走了。」说完了这句话，他离开了屏幕前。我打开门冲往一楼，我有预感，这将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我不想要这样。

「啊！！」就再我距离一楼地面剩一层楼梯时，一脚踏空，整个人跌跌撞撞地摔下楼梯。

身体和水泥地碰撞的那一剎那，我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停了好几秒，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强烈的剧痛，来自身体每一条神经的剧痛。很想爬起身来追书帆去，但是，我的身体似乎已经不再受脑袋控制了，应该说，我的脑袋也将不受我控制了。

好想睡，好想睡。这一次，就放任自己好好地睡一觉算了！会不会醒来，我也不在乎了……

「泉晔，醒了吗？」

我张开眼睛，模糊的视线中，有我的天使。突然，我好想笑……

「会笑大概没么问题了。」晴羽心疼怜悯地说道。

「医生说你摔断了一条肋骨，还有轻微的脑震荡，还得住院观察一阵子。」

「嗯。」

「你没事就好，我要去上班了，等会你妈妈会来看你。」她停了停，接着道：「你愿意回来了吗？」

「我不知道。」

她并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将一把钥匙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我闭上眼睛，也许会吧！我想。

书帆他，不会回来了吧！在明白了这个事实之后，我却没有任何的痛苦。我一直在书帆的身子上找寻着泉熙所下来的味道。我怕，失去了书帆，我就真正地，完全地失去了泉熙了！我疯狂地想要抓住那我自认为是在这世界上我和泉熙仅存地联系。我一直没有搞清楚，我真正想爱的人是谁，或许只是无法承认吧！书帆也在我身上找寻着泉熙的影子，而泉熙生前，却因为我而爱上书帆。

原来，我们三人，不知不觉地都在对方的身上找寻另一个人。

然而现在，我不再找寻了！我最爱的泉熙，他就在我的体内。

因为我想起来，我就是泉熙。

我站在断崖边，望着那脚下的一片汹涌。溅在崖岸边的浪看起来好近好近，仿佛一伸脚就可以踩到。我克制着自己想要一脚踏下去的念头。

这个崖我是熟悉的，我曾在这拍过一个广告，我记得那天，正下着雨。

而一年前，我最心爱的弟弟泉晔就在我面前从这跳下去。

那个夜晚，我和泉晔在这个海崖边放肆地破坏那加诸于我们身上道德的束缚。像是要向天地告诏我们之间乱伦的、背德的爱。

泉晔的粗暴让我有一种被扯裂的感觉，极度的痛楚，却又极度的美妙。那是一种仪式，扯裂我的肉体，扯裂我的灵魂，好让他将自己转移我身上。

「我并不是要死，我只是想尝试“另一种存在的方式”。」

泉晔将那代表他优等生的眼镜摘下戴到我脸上，笑着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将永不分离。」

然后他跳下去了。

从那一刻，不，或许是从我们交合的那一刻，我的体内装了两个灵魂，我的灵魂，泉晔的灵魂。

一年来，我一直以泉晔的身分活着，但是我是泉晔，也是泉熙，泉晔和泉熙的人格，在我体内逐渐地合而为一了。

现在的我已经分不出来我自己到底是谁，这就是泉晔说过的“另一种存在的方式”吗？

而书帆，为了追寻那个曾经存在，那个纯粹的“泉熙人格”，也从这里跳下去了。

真讽刺，他所追寻的身影，一直在他身边没离开过，但这又如何？我以不再是我，他所爱的那个我，是“已死去的泉熙”而不是现在这个“有着两个灵魂”的泉熙。

他是为我而死的，却又不是为我而死的。

大海，一切生物的起源地。而我爱的人，爱我的人，都将回到大海中，等待新生，或者是用另一种存在的方式重生。

我捏了捏口袋中那两串钥匙，书帆的家，晴羽的家。

我知道我将前往何处。

《泉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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