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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血(749)

“昌头儿,您说这些龟儿子要带俺们去哪儿?俺估摸着西县好像早就过了吧?”

“哼,再往前走就是汉水,你说那般龟儿子能压着咱们去哪儿?”冷不丁的,角落里一人粗声插了进来。

帐子内立时一静,这些人虽都大多大字不认识几个,也没离开过家乡太远,但汉水的名字还是听闻过的,数十年之前,秦人和蜀国曾在汉水大战过一场,听说败的很惨,之后汉水以北的地方就不属于蜀国了,那自然不用问了,过了汉水还能是哪里,自然是秦人地界了,这下子离家可是更远了吧?

“汉水啊……听说汉祖高皇帝曾在水边儿斩了一条白蛇妖,这才得了天下,三国时刘皇叔也曾饮马于此,带着蜀中的英雄干出好大的一番事业,你们说说,咱们蜀人中也曾出过这些大英雄,大豪杰,怎么到了如今,皇帝老儿就把蜀国给丢了呢?”一人喃喃自语道,声音虽小,但帐子内安静的好像掉一根针都能听得见,自然被众人听的清楚……

第523章 云涌(十八)

“旁的俺不懂,就知道秦人来了,县太爷,官老子们一声不响都跑了,大英雄,大豪杰啥的一个不见,俺们随着昌头拼命,死了不少人,城也丢了,要真说大英雄大豪杰,俺们就是了,但下场呢……

哼,最可气的,听说那皇帝老子一仗没打,就打开城门降了,有这样的皇帝老儿,当官的还能好了?”

“也不能这么说,龟儿子的秦人没来,蜀中不是太平的紧?日子过的也还好,你们说秦人不跟北边的胡人去拼命,去来打咱们蜀国……”

一时间,帐子内的众人七嘴八舌的都议论了起来,但他们毕竟见识有限,说来说去,不是埋怨蜀中官吏无能,就是觉着秦人不该来蜀中搅和,让大伙儿流离失所,日子艰难。

“都瞎说啥子呢?”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声音的主人在众人当中很有威望,帐子内立即重又安静了下来。

“咱们算得啥子?还皇帝老儿,那也是你们能叫的?”

“这位壮士还算有些忠义之心……”黑暗中,一个幽幽的声音赞了一声。

但立马有人便不愿意了,“呸,屁的忠义,这些个家伙先是投了秦人,瞧之前这些龟儿子的样子,不定给秦人引路,偷寨,劝降的龌龊事儿都做下了,如今刚逃出来,就又将老子送给了秦人,李呆子就是好糊弄。”

其他众人并不去管这两人说什么,一路上早就听得够了的,但那带着浓重的川中口音之人这次却并不如往常般无视,而是选择辩上一辩。

“两位老爷说这话却有些亏心,俺给两位算一算,俺本是西县捕快,一年三钱银子的俸禄,幸亏家里人少,勉强刚够糊口,这不是官的官当了有四年,在乡梓之间薄有威望……

年初时候,秦人来了,旁的也没什么可说的,县太爷跑了,主簿老爷,县尉老爷也没了影子,俺也不怨他们,毕竟命就一条,再说几位老爷不是本乡本土,拼命犯不上。

乡勇一百二十五人,散了一半儿,俺是土生土长的西县人,一瞧这个样子,俺也怕的要死,但没法子,谁让咱生在这儿长在这儿呢……

唉,要知道是现在这个样子,当初还不如带着大伙儿逃命呢,忠义?那值几个钱嘛,俺们捕快八人,加上两个不怕死的账房先生,再将剩下的乡勇召集起来,还有十几个青壮自愿跟随……

俺也知道,秦人一来,这些个人还不够人家填牙缝的呢,也就没打算领着大伙儿送死,赶紧着想将家乡父老送进山里避一避,但秦人来的快,先是几十,然后上百,当即就将县城给围住了。

俺当时脑袋一热,想逞英雄杀出一条路将老弱妇孺送出去再说,结果……嘿嘿……九十四个人,一个照面下来,就少了一半儿,俺从来没看见过那么多的血,造孽嘛,那可都是……都是人生父母养的……”

也许是压抑的太久,说到这里,此人已是泪流满面,声音更是嘶哑的不成样子了,其他人都是西县子弟,想到当初的情形,再回想到自出西县以来的种种艰辛,哪里还有人能忍住,多数都是流下泪来。

这人话还没有说完,强忍着心中悲意,继续道:“还好县衙兵库中的刀枪不济事,锈的锈,糟的糟,大伙儿九十多个人,硬是没砍死一个秦人,不然谁还能活到现下?都得给死了的秦人陪葬不可……”

这话听着像是玩笑,但他声音中透出的悲凉和无奈却让人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忠义?嘿嘿,当时俺啥也没想,跪地上便降了,两个账房先生可能懂什么是忠义吧?所以都死在了西县城外,也好,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总好过当个孤魂野鬼……但瞧瞧俺们剩下的,给秦人修栈道死了两个,小漫天寨死了七个,乱军中又走丢了几个,也不知是跑了还是死了。

秦人打下了剑门关,俺们心里也只有高兴……那个……姓赵的公爷叫什么来着?”

“赵方。”

“对,就是他,听说是咱们蜀国的大元帅,算起来应该是像武侯般的人物吧?但俺们在秦人大营里呆的久了,只要不是傻子,谁都看得出来,人家身上穿的什么?手里拿的什么?各个长的都比俺们蜀人高一头,一个小兵头看上去都比县里的县尉威风,龟儿子的,这还打个啥嘛?那位赵公爷再厉害,还真能把天兵天将请下来?”

“你们这些孩娃子,老汉把你们带出来,就剩了这几个,二牛家里还有个奶娃子,蛮子……本来不应死的,起码不该死在小漫天寨,就为了救自己的弟弟……他也不想想,兄弟两个都死了,家里的寡母幼妹该怎么办……”

“这次若有人侥幸不死,回转乡里……逢年过节,别忘了给……起个坟头儿,烧上几张纸钱……”

“俺年长几岁,见事虽有糊涂,但这几句你们却要记在心里……不管是秦人蜀人,都要吃饭不是?秦人占了这里,也万万不会把咱们蜀人杀光了,总要有人耕田织做,总要有人打柴捞鱼,断然没有把人杀光了的道理,所以……如有人能回去,就老老实实的奉养父母,种田生娃,也想着那什么狗屁的忠义,更别想着报仇……”

帐内哽咽之声更甚,便是之前那两人也再不做声,这两人本都是川中人物之翘首,虽说此时为敌所虏,落魄至斯,但至始至终,也没怎瞧得起这些相随一月有余的小人物,方才随口赞上一句或是贬上一句,也不过是两人之间的相互较劲的筹码罢了,哪里会真的想知道这些贩夫走卒,庸碌之辈想的是什么?

不过这番话下来,两人是越听越不是滋味儿,也越听越不自在,若是搁在平日,两人即便心有所悯,也定然不过是轻蔑一笑,不会当真,但此时此刻,听着众人压抑的哭声,再想到君王自缚于阵前,蜀国已是昨日黄花,若自己真存忠义之心,此时哪里还会偷生苟活?但时至今日,虽说已成阶下之囚,但却都未存死志,相比这些在秦军大军压境之时,犹自能拿起刀剑,保卫乡土之人,还有何颜面提这忠义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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