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笑一声, 点了点头:“好结果。”
他低下头,手指轻轻地抚过她的脸颊:“你的心里装着那些怕你的、恨你的、怨你的平民百姓,装着你的责任,装着你的国家。”
他眼中泛着密布的红血丝,芮蕤轻而易举看出了他一直以来隐藏极深的疯狂:“我嫉妒,嫉妒这些都排在我之前。”
下一秒,他无力地垂下了手:“可我更恨的,是你永远把自己排在最后。”
他笑:“即使是你的副官愿意跟着你赴死,你也提前给他留好了退路——你让我保他。”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从天外飘来:“他亲手杀了你,最后,你却让我保住他的命。”
他点了点头,一字一句说:“你说得没错,确实是最好的结果。除了你之外,所有人都有最好的结果。”
芮蕤看着封疆垂下了头,额发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见他的目光。
“在狱里见到他的时候,我掐住了他的脖子,然后慢慢用力。”封疆低低地说。
“他看到我时就知道了,知道是你让我去救他的。”
封疆嗤笑一声:“可他也不想活,所以没有求饶,你看,他并不领你的情。”
听到这里,芮蕤蹲了下来,仰头去看他。
“你猜,我有没有杀了他?”
他的目光与她交接,芮蕤轻声说“”“你松开手了。”
封疆眼也不眨:“我救他,不是因为怜悯同情,也不是想让他活在痛苦中作为惩罚。我救下他,只是想听你亲口跟我说谢谢。”
接着是长久的沉默。
两人都知道,他最终没有等到那声谢谢。
芮蕤突然想起了曾经那些塞到她信箱里的一封封信。
封疆总是有神出鬼没的本事,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把这些信送过来的。
信上,他经常用轻佻而浪荡的口吻说着:小将军,难道在你心里,只信任你的副官和炊事兵,或许还有你的军医?
……真是伤心啊,受伤的消息需要瞒着别人,也瞒着我吗?
……你相信吗?我也是值得信任的。
……不信吗?如果你说要攻陷皇宫,我现在就可以集结人马。
……为什么没有立刻复仇?因为在我的生命里,还有比复仇更重要的东西。
……皇帝让你处理的那个叛徒,我已经帮你处决了,我怎么舍得让你付出这么大的风险呢?
她的信件,都会让夏副官筛一遍,夏副官每每读得面红耳赤:“这个叛贼头子说话也太,也太……”
“太不正经了。”
他嘟囔:“不过,我就说怎么有传言说他最近受了重伤呢,毕竟去炸帝都实验室的时候都没出事,我差点还以为是星盗内部起了内讧,把他这个老大给端了。”
“这么看来,他帮忙处理了那个叛徒也好,那人实在太危险了,我听说实力变态到跟您都差不多了,要是换做您去,说不准受伤的就是您了。”
不过接着,夏副官又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她,犹犹豫豫,最后还是问了出来:“可是,封疆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跟您,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芮蕤最终也还是没有给出答案。
但那是第一次,她给了封疆回信。
信送出去的第二天,就有了来信。
“你是在关心我吗?真是荣幸至极。”
芮蕤想起曾经,一时有些恍惚。
那个时候的她不知道,或者也不愿意去相信,像他这种人,真心话永远藏在漫不经心里。
阳光越来越多地照进来,在地板上蔓延,悄无声息地覆盖住封疆的身体。
她知道,他一定不想听到抱歉这两个字。
可在这一刻,她已经找不到别的词汇了。
与此同时,许长久独自抱着小机器人,有些茫然。
因为刚才跟芮蕤保证了会照顾小机器人,所以即使是玩游戏,她也自告奋勇要与小机器人一起行动。
郑重说了,可以
“不行,我不放心。”
郑重有些无奈地嘀咕:“怎么跟托孤似的。”
但拗不过她,也就随她去了。
小机器人实在是太重了,她虽然很喜欢,但也没办法一直抱着它行动,只能时不时抱一下。
每次手臂酸痛难耐的时候,她就又会佩服起芮蕤来,以及佩服全天下亲自带孩子的母亲。
代入其中,加上封疆不在,芮蕤也不在,她就突然有种怪异的感觉。
好像一对与她交好的夫妇突然消失了,莫名留下了一个孩子让她照料。
许长久赶紧摇了摇头,将这种古怪的想法甩在脑后。
芮蕤和封疆不是真正的夫妻,他们也不会不负责任,而小机器人更不是小孩。
不过随后她又下意识想,幸好怀中的不是真正的小孩,不然真的见不到父母,肯定要哭闹。
说到父母,许长久突然想起来小机器人一直挂在口上的另一位制造者,问道:“对了宝贝,你之前说过你还有另一位制造者?”
小机器人听懂了她的问题,眼睛眨了眨,回答出被设定在程序中的答案:“是的,有两位,他们一个制造了我,一个完善了我。”
如果他是一个真正的孩子,那他此刻大概是骄傲的,因为它从来没听说过,别的小机器人有两个制造者。
他是独一无二的。
许长久挠了挠头,其实不太明白两者的关系,干脆直接问道:“那他是谁,你知道吗?”
小机器人的眼睛亮了亮:“制造者告诉我,她是一位拯救了整个国家的大英雄。”
室内的沉默过去。
封疆缓缓抬起头,看向芮蕤:“你刚才问我在怕什么?”
“我怕你随时都会离开。”
“那些比我重要的东西,随时都会带走你。”
“可是即使重来一万遍,即使我求你不要去,你依然会这么做的,对吗?”
“封疆。”芮蕤用从未有过的温柔叫着他的名字。
“没用。”她摇摇头,缓缓说:“我活不久了。”
封疆的目光一沉。
以前不明白的,在此刻突然明了了。
芮蕤看着窗外:“因为实验室的那些药物。”
“很多实验品在刚刚注射的时候就会发生排异反应,我亲眼看着他们痛苦地死去,那个时候,我以为我是幸运的。”
“原来不是。”
“那一年里,每一次体检,都是在宣告我的死期将近。”
“最后的一次体检报告,医生告诉我,或许是一天后,或许是两天后,但不会超过一个月。”
“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沉默后,封疆自嘲地笑了两声:“对你来说,我只是个陌生人,是你需要防备的敌人,哪怕后来达成了合作关系,你也从来没有信任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