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里面闷得太久,我出去透透气。”沈青青摇头,慢慢走向帐门,也不揭帘子,直接撞了出去。
孝清帝皱起眉,仰天一叹,“真是愁死我了,那边一个老的,这里一个小的,都叫人发愁。”
薛老太君在大营南侧的一座沙丘背后找到了望着清早的天空发怔的女孩,她身旁,散落着无数金红色的浆果,似一个个小太阳般耀眼。
“阿青。”薛老太君俯身拾起浆果,放回她怀里,柔声道,“打仗的事商议完了,我来看看你,我们聊一聊其他事,可好?”
“老太君……”沈青青扭身扑进薛老太君怀里,“我是不是太任性了?皇伯父的主意才是最好的,可我……”
“阿青,那主意,皇上喜欢,你皇伯父喜欢,天下人都喜欢。”薛老太君捧起她的脸,女孩眼眶微红,圈着一双噙着泪的眼,“可阿青不喜欢,那就不是什么好主意。”
沈青青霎了霎眼,被聚集起来的泪珠颤颤滚在眼睫边缘。
薛老太君抬手为她抿去泪水,“还记得小时候我教你的吗?射箭的时候,不要看任何东西,而是闭上眼去想,你究竟想要它到哪里去?”
“我记得。”沈青青点头。
“我知道,阿青心里一直想得清楚明白,那就也那样去做,不用勉强自己做最正确的事。”薛老太君温声道,“譬如退亲的事情,可以由你去做,一样也可以由薛家去做。我愿意为阿青承担,皇上又何尝不愿?原本沉重的担子,由大家分担过来,也就没那么重了。”
……………………
徐清稳坐在北羌王宫内,临时被主战派煽动起来的军队到底军心涣散,见漠北军早有准备,他们的王上又在城外义正辞严地劝说,早有一半人弃去兵戈,悄悄溜出城到阵上请罪去了。
但徐清仍悠然自得地坐在院中小酌,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徐、徐大人……”被派来打探口风的小吏瑟缩着走上前,“我们大人说,漠北军来势汹汹,王上被他们花言巧语蒙了心,一心不肯打,再这么耗下去,也不过落得个谋反不成的下场,不如尽早投降认罪,还请大人为我们斡旋一番。”
徐清将眼皮撑开一线,冷冷一哂,“无胆鼠辈。想不到我这一生纵横南北,历任两代四朝,最后竟在这地方……”
正文 第275章私奔
徐清正在说话,身后猛地铮然一响,铁器擦着石块的声音拉得极长。
小吏不由捂住腮帮,这声音听着真叫人牙酸,一抬头,见一个穿轻甲的女郎纵身飞进围墙,一抬手,将手中长枪重重往地面上一拄。
小吏打量她一眼,见她并非汉人模样,胆子一壮,喝道:“你……你是何人?南邾左丞相大人在此,不在外面守城,进来做什么?!”
“噢,你就是徐清。”女郎提着长枪走近几步,“你见过我大哥了吧?我是薛将军第三女薛骢,也是前任蒙塔月城守城将领之女乌伦珠。”
徐清还未发话,小吏先一声惊呼,倒退两步。
一道高大的人影也翻下来,铁墙一般竖在徐清面前。
“你、你是……绍布将军……?!”小吏脚下一软,跌在地上。
十二年前,北羌兵败退回塞上后,羌王听了一位汉人使者的话,对蒙塔月城守将倍感猜疑,将领不堪猜忌,自刎明志,夫人带着幼女乌伦珠驰往薛家军营地,当时的副将绍布则接过守城之任,与全城军民举火起誓,从此与北羌水火不容。
如今十二年来,未曾更改。
今日绍布和乌伦珠到来,除了报仇,他想不到别的缘由。
薛骢将长枪随手一甩,将将就着小吏脖子擦过去,小吏大叫一声,向后倒在地上,忙屏息装死。
“徐大人不认得我不要紧。”薛骢竖眉,唇角却勾起笑,“这位绍布将军您一定认得——十二年前,扮做王城使者,逼死我父亲的,不就是您么?”
徐清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面前的女郎,不置可否地笑起来,“老头儿这辈子害死的人不差一个两个,哪能个个记得一清二楚。”
“不错,我不会错认。”绍布将双拳捏得格格作响,“老羌王在内斗中死后,我一直想要找到当年那个咄咄逼人的使者,为将军报仇。”
绍布忽然纵声大笑,“想不到啊!想不到,那个人竟是南邾位极人臣的丞相大人!苍天有眼,叫我在这里又见到你。”
薛骢抬手拦在绍布与徐清之间,“绍布将军,老太君说过,要带活的回去,您可不能……”
话未说完,只见徐清颤巍巍地站起,似乎想向前走去,但又跌回圈椅内,重重喘息一会儿。
“我看他不大好,毕竟这些年纪在身上,要活着带回去也难。”薛骢皱眉,从袖内取出火折,将一点火星高高抛上屋檐,“方才老太君带信给我,若找到徐清,务必传信告知,有人务必要见他一面。”
徐清抬起头,望着火星在屋檐上跳跃几下,熄灭下来,喃喃道:“嘿嘿,是谁想见老头子?是不是阿青那个小丫头?”
“待他们来了,你便知道了。”薛骢一边用枪尖指着小吏,一边密切关注着徐清。
徐清斜乜她一眼,皱成一团的脸舒展来,竟露出几分柔和之意,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老头子可不等了,走了走了,十多年了,我那不肖弟子,想不到……就算拿死逼到他眼前,他也不改……”
薛骢和绍布对看一眼,绍布抬脚踢一下正装死的小吏,“起来,把徐大人说的话全记下来,敢漏一句仔细你的脑袋!”
小吏忙连滚带爬地跳起来,一把抓过纸笔,将全无逻辑的话飞也似的记下来。
“明明是那样的好苗子,后来那几个,不论是阿青,还是隽郎,分明都不及他……”徐清抬起一条手臂,似乎想抓住空中的什么东西,“到底何处教错了?是我何处教得不对……?为什么隽郎也如出一辙……或许确是我教得不对……”
院外一阵嘈杂,随即大门被猛地撞开,许多人跑了进来。
孝清帝快步赶到书案前,正听到最后一句话,便轻声道:“老师,是哪儿错了,我不是早就告诉您了么?”
徐清作势抬了抬头,但没能抬起,而是一头栽在书案上,喃喃道:“是你来接老师了啊……”
“皇伯父。”沈青青站在他身后,摇了摇头,“徐老已过世了。”
孝清帝应一声,转过身,“阿青,回去吧。”
………………
半月后,战事临近尾声,仇秩带着一支轻骑先行返回大营。
沈青青正与孝清帝在主帐中下棋,仇秩径自来到沈青青身边,看了一会儿棋,没说话。
沈青青抬起头,“大将军回来了,您有什么话要说吗?”
仇秩深吸一口气,犹豫不言,心中祈祷她自己问起。
沈青青看看孝清帝,搁在棋盒内的手一收,“皇伯父,我不下了。”
“行。”孝清帝起身,“我去寻巾帼将军说话。”
仇秩拍拍胸口,松口气。
沈青青望着仇秩看了一会儿,终于遂了他的愿,“大将军,大军今日便要回撤,颜晗也回来了么?”
“这……”仇秩不自觉地将脸侧开一个小小的角度,梗着脖子道,“军祭酒不回来了……不是,早在几日前,我们怕殿下难过,因此瞒着……”
沈青青凑近一些,“您说这么轻,我怎么听得见?”
仇秩轻咳两声,挺直背,将目光远远望向帐顶,勉力让自己沉痛地道:“军祭酒在几日前阵亡,请殿下节哀。”
说完后,仇秩胆战心惊地望向面前的女郎。
沈青青面色平静,直看到仇秩鬓边冷汗直淌,才轻声开口,解了他的窘境,“不能更假。”
仇秩顿时一松,心里就怕她信,忙笑道:“我就说嘛,子陵这破主意,怎么可能瞒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