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回头找霜官儿,却见那孩子被大鹅追得满院子跑,直到小铃扔下啃到一半的米饼上前利索地抓起大鹅两片翅膀,仍旧抱回怀里,那只凶猛的鹅才停下了叫嚷。
“霜官儿!”沈青青竖起眉,“你又顽皮!过来好好习字。”
“青青,鹅就是这个暴脾气,别凶霜官儿,他还小呢。”苏晴温和地笑笑,看向小铃,“小铃你光顾着吃,也不把这鹅安顿了。”
“嘿、嘿嘿……”小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抬手在鹅的额前凸起的肉瘤上敲了一个爆栗,“青青,我这不是忘了吗?是这样的,我爹说了,你们家只老少三人,没个壮丁,这长天老日,屋子又偏僻,怪让人担心的。”
“咱们庄户人家都不宽裕,养不起那些凶狠的狼狗,就养几只鹅看家护院,平日还能攒几个蛋开开荤。”小铃摸摸白鹅的脖颈,“这一只是今年春天才敷的,这会儿正要开始下蛋呢。”
白鹅扬起长脖子嘎嘎聒噪两声,似乎在对小铃的话表示赞同。
“小铃……”沈青青正研墨,闻言抬起头,“你们养几只鹅也不容易。”
“青青,我就知道你又要推辞啦。”小铃哈哈笑起来,“我可没说这是昨个儿的赔礼,我实话跟你说吧,我二哥开春要成亲,新房子已经起了坯,等屋子盖好还要栽花种树,就先从你这儿预定下了,这只大白鹅抵了债,可好?”
“你呀……”沈青青笑着摇头,“就你古灵精怪。”
霜官儿头一回见到活生生的大白鹅,早就心痒难耐,正会儿正和白鹅大眼瞪小眼,听到沈青青几番推辞,忙踮起脚拽了她的衣袖,悄声道:“姊姊,我乖乖认字,你就把大鹅留下来嘛。”
“……好,那就留下吧。”沈青青叹口气,见霜官儿欢天喜地,也不觉笑了笑,“小铃,多谢你。”
“哎呀,青青,客气什么呀?你就是这么见外。”小铃把白鹅一放,转头招呼霜官儿,“小霜官儿,过来,姊姊教你怎么捉鹅,再跟我认认这房前屋后哪些草是大鹅爱吃的。”
一大一小两个顽童蹦蹦跳跳地去了,沈青青无奈地摇摇头,坐下来铺开信纸,提笔一下一下地蘸着墨汁。
“青青可是答应了要教我习字的。”苏晴拿起霜官儿扔下的那本《千字文》,慢慢翻看起来,遇到不认得的字,还当真像刚启蒙的孩子一般诚心求教。
“阿晴学的这么快,再过几日就能提笔写了呢。”沈青青吹干信上的字迹,在信末画个花押,将信纸一叠三份。
“这是寄去桐庐的家书么?”苏晴轻声猜测。
沈青青折叠信纸的动作一顿,喃喃重复:“桐庐?家书?”
苏晴点头:“虽然在平江城不是什么人尽皆知的事情,但我们白云村大半人家都是你们沈家的佃户,这些事情倒也略知一二。”
她见沈青青只是怔怔,也不知该不该说下去,犹豫了一下,问道:“难道青青你反而不知道么?”
“知道什么?”沈青青低下头,心跳突然快了起来,仿佛接下来会听到什么令人意外,又令人期待已久的东西。
“你真不知?”苏晴一脸诧异,放下手里的《千字文》,看着她正色道:“你那舅舅,也就是你们沈家的家主沈老爷,年年入夏都要亲自往桐庐去一趟,据说就是为隐居在那里的神机军师献上新茶,也正因此,沈家才能由商入仕,还没有受平江城的大户人家明面上的排挤。”
“青青,你这是什么表情?”苏晴见她一脸迷茫,不由皱起眉来,“难不成你要跟我说,你连神机军师的名头都没听过么?”
见沈青青果然懵懂,苏晴恨铁不成钢地叹息一声,“神机军师当然就是那些话本里写的,与公主殿下有缘无分的……”
“嘶啦”一声,沈青青手中封好的信被撕成两半。
苏晴吓了一跳,住了嘴怔怔看向她。
“我知道了……是颜晗吧?”沈青青动了动僵硬的唇,深深舒口气,将撕毁的信纸慢条斯理地撕成更小的碎片,尽量让自己有些沙哑的声音变得正常,“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舅舅年年都去与他会面,这信送到舅舅那里,岂不是也会被他看到吗?我得重新写一份来,改些措辞……咳,给他留下个知书达理的好印象。”
“哈,青青,虽然我们这些女孩子也常有不切实际的梦,比如能遇上一位像神机军师一样足智多谋又少年有成的俊俏郎君。”苏晴恍然地笑笑,拍拍沈青青以示安抚,“我们还常羡慕你家与军师关系亲近,不想你自己竟不知。不过你的反应可真够大的,都激动到忘了用敬称呢。”
“……可不是?”沈青青心不在焉地答道,“军师的名头从来只是听人说起,谁知道会同我们家有关系呢?真叫人惊讶。”
第24章学书习字
正说着,霜官儿从屋后跑来,兴奋地扑到沈青青面前:“姊姊!大鹅现在可听我的话了!”
大白鹅绕过屋角,扁扁的嘴里衔着几茎鲜嫩的青草,一摇一摆地踱到院心,两只鲜红的小眼睛滴溜溜地扫视未来的家。
“霜官儿。”沈青青把霜官儿抱起来,把《千字文》交到他手中,“来,把方才认的字儿都念一遍,若没有错的,姊姊就教你写字了。”
“哦哦。”面对三个比自己年长的姊姊,霜官儿还有小紧张,清了清嗓子,坐正身子,挺直小腰,脑袋东摇西晃地念起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剑号巨阙,珠称夜光。果珍李柰,菜重芥姜。”
沈青青抬手示意,“好了,就念到这儿吧,霜官儿。”
小铃一脸崇拜地看着他,打趣道:“哎呀,霜官儿往后要变成小学究了!”
霜官儿认了几日字儿,这会儿见自己被这么夸奖,不禁轻飘飘起来,逞能继续往下念:“海咸河淡,鳞潜羽翔。龙师火帝,鸟官人皇。”
“始制文字,乃服衣裳。推位让国,有虞陶唐。”
“吊民伐罪,周发殷汤。坐朝问道,垂拱平章。”
“爱育黎首,臣伏戎羌。遐迩一体,率宾归王。”
“鸣凤在树,白驹食场。化被草木,赖及万方。”
“好了。”沈青青皱起眉,作色道,“念了多少,今日可得写完多少字儿,你自己看着办吧!”
“呜,姊姊,我错了。”霜官儿苦了脸,这些字儿,念起来容易,真要写,可不简单,忙腆着脸凑上去,蹭着沈青青的手臂,“姊姊,下回再不敢了。”
“算了。”沈青青也不过是吓唬吓唬他,见他知错能改,摩挲了他的头顶,柔声道,“坐下来,听姊姊给你讲一讲这里面的意思。”
《千字文》不仅妙在全文千字毫不重复,又独具声韵之美,更妙在全文这二百五十个熟语,不仅本身有着意思,连起来读也有意思。
苏晴也端坐起来,神情认真。
倒是沈青青笑了:“你们也不用这样严肃,《千字文》不过是启蒙文章,粗浅道理,又不是什么讲经论道,要这么正襟危坐才能听得。”
小铃绷不住“噗嗤”一笑:“就是呀,你们看今天天气这么好,阳春也比不得,原该开开心心,你们却都要一个个绷着脸做大学究小学究,无不无聊!”
霜官儿鼓起腮帮:“小铃姊姊,你这叫‘有辱斯文’。”
小铃瞪了一双眼,鼻子里“哼”一声,笑起来:“小霜官儿,你才学了几日书,就已经一副老先生的模样,小心往后讨不到媳妇。”
霜官儿闹了个红脸,埋下头闷声嘀咕:“哼,姊姊说,大人有大量,我人虽然小,量却不能小,不和她计较!”
苏晴在一旁听了,抿着唇轻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