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他离开瑶花祠走向真娘墓是有一定的理由的,但他确实不知道会在那里遇上沈青青,更没有想到她……竟会是十年前死去的桐庐公主。
时至今日,他偶尔想起走下虎丘山道的时候,偶尔也会自问,这便是人们所说的命数使然吗?
“说到这个……”雷疏一边推开门,一边喋喋不休地说道,“子裁,那人到底是谁啊?我先前也见过他几回,看起来得有近三十的年纪吧?”
方扶南制止雷疏继续瞎猜下去,铺开案上卷宗,“云芝,与其乱猜这些风月之事,不如来帮我一道写崔明远案的卷宗。”
“哎,我知道啦。”雷疏坐下来,动手研墨蘸笔,忽地一跳,“什么什么?子裁,你那崔明远的案子,都可以结案了?!”
“不要多言,帮我誊写完,我再与你细说。”方扶南抚平崭新的空白卷宗,“明日,我就向圣上呈上三司左计崔明远于忠烈庙中投缳自尽的始末,了结此案。”
雷疏不说话,埋头去抄,但抄了三行,忍不住问道:“‘崔明远任三司左计期间,私自挪库银作为他用,如今东窗事发,自知难以免罪,因此在任上于忠烈庙投缳自尽,以下为列证——’”
雷疏“啪”地一声将比搁在砚台旁,“我说,子裁,这都是什么啊?”
他在平江时,帮着方扶南一起处理过崔明远的案子,虽他确实系投缳自尽,但许多细小的环节能够看出,崔明远绝非简单的自尽。
那时候,幕后的人大约还没想到崔明远案会被勒令追查,因此许多痕迹都不曾处理干净。
“先是案情陈述,其下直陈结论,再列人证物证,并无不妥。”方扶南面色不变。
“你……”雷疏皱起眉,不解道,“不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子裁,一旦卷宗呈上,盖棺定论,是不能随意改动的。不管你为了什么,都不能拿真相开玩笑。”
“我知道,我记得自己的身份,不会拿这些事开玩笑。”方扶南点头,他不是权力者,不会为了目的去做违心的事,也不会去说莫须有的话,现在的卷宗上所言并非事实,他自然不会真的拿去呈给皇帝看。
“那这卷宗……”雷疏不满地鼓起腮,“你真的不打算重新拟一份吗?”
方扶南站起身,“你先在此誊录,若青青寻来,让她在屋中静候。我……”
雷疏霎时警觉,追问道:“你要上哪儿去?啊,我知道了,你故意叫我来誊这一份错的,就是想绊住我吧?我也要一起去勘察现场!”
“……云芝你变聪明了啊。你必须帮我这个忙,在这里誊抄。”方扶南笑着点头,将声音压低,“还有,若有人询问你案情,你尽管将卷宗上的结论告诉他们便是。”
雷疏很不满,但心知方扶南做事极有道理,委屈了一阵,便丢开了,点头道:“好吧,我帮你这个忙,但事了之后,你得跟我说清楚。”
“放心。”
朱启山带着数人在阶下等候,见方扶南推门出来,抬手一礼:“大人,人手都准备好了,崔宅那里也疏通过,没有人阻拦。”
方扶南点头,“走。”
朱启山略略犹豫一下,问道:“大人一道去吗?自从崔大人投缳自尽后,崔家家眷被迁到别处居住,崔宅空置已有一年余,只怕屋舍失修,不干不净,不如属下带人走一趟?”
“不必,我亲自去。”方扶南快步走在队伍最前方,语气不容置疑。
是的,沈青青说的一点都没错。
从昨天开始,一切都收官了。他这里,自然也不能落后。
崔明远的案子是徐清最希望看到了结的,那么他现在就结案给徐清看,只是不知徐清会不会喜欢这一份卷宗呢?
第218章搜查崔宅
小厨房中雾气蒸腾,第一屉糕点很快出笼,清甜带着微涩的花香随着雾气四处飘散。
“娘子,这些糕点真好看。”小晚露出带怯的笑容,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碰了一下糯米粉堆成的糕点。
糕点被花瓣的颜色染成淡粉,面上撒一层桂花糖,色彩鲜丽。
“小晚,你学得很快。”沈青青赞许地点头,帮着小晚一起将糕点取出装盘,“拿去分给几位大人。”
小晚甜甜一笑,胆怯的脚步变为轻快,“嗯,谢谢娘子。”
廿五的声音从窗格外传来,“殿下心善,费心开导那孩子。”
“听方子裁说起,这孩子幼时目睹家中惨案,孤苦无依,此后便在提刑司生活,因此养成了这样胆怯的性子。”沈青青打起竹帘,缓步走下台阶,“我命你去寻薛麟,为何回来?”
“属下行至半途,收到薛郎君传信,有人袭击城南茶舍,因此匆忙赶回。”廿五擦一下额角汗水,将一张皱巴巴的不知从哪儿撕下来的纸递给沈青青。
纸上是薛麟潦草的字迹,字迹旁溅落着墨点,似乎是匆忙之间写完,等不及字迹干透,便随意扯下,着人送来。
“徐七娘离开茶舍去往平江……”沈青青轻轻一笑,“真巧。”
“殿下,您可要亲自去一趟?”廿五犹豫一下,他知道重要的人证秦十八娘被藏在茶舍中,茶舍这时遇到行迹不明的人袭击,定是为了找出秦十八娘,但越璟给他的指令是留在提刑司保护沈青青。
他一时无法衡量两者孰重孰轻,只能望着沈青青,等待她的决定。
“自然要去的。”沈青青折进住处,取出一顶帷帽,“你去将马匹牵来,我会在偏门等你,廿九留在这里,若方子裁回来,告知我的去处。”
“属下明白了。”
此时,方扶南与朱启山刚到崔明远府上,崔府所在的巷子被封锁起来,住在附近的人家多觉得不吉利,在这近一年逐渐搬走,巷口愈加冷寂。
崔府大门半开,朱漆剥落,门前的灯笼也破损不堪,露出内部烛台。
朱启山亲自上前推开门,“大人,崔宅早已被翻过数遍,均无所获。”
“你们先前奉命来搜查崔宅,仅将崔大人当做自尽,虽行事未必懈怠,但注意到的地方,与命案并非完全相同。”方扶南拂开大门上悬挂下的蛛网,侧身走进庭院。
一面大理石影壁竖在当地,两侧摆放的盆景已被打碎,原本栽种在盆中的草木附着于影壁下稀薄的泥土,勉强生长。
大堂门窗均是半开,垂挂下些许蛛丝与灰尘。
方扶南径自走到悬挂的中堂之下,上面所绘与平常人家所挂花鸟或寿星不同,是一幅塞外风景,画上题着几句流传未广的边塞诗,诗意恳切而沉痛,或许是崔明远自己所作。
“崔大人若是自尽,疑点重重,当时搜查重点自然放在来往书信、平日所记书札之上。”方扶南随手拂开中堂下小案上堆积的灰尘。
朱启山抬手,“大人教训的是,当时大人被调往平江查案,我等留在临安勘察崔宅,确实将心思尽数花在搜寻往来书信之上,如今时日长久,只怕早已耽误重要物证,下官惭愧。”
“并非你之过错,不必自责。”方扶南示意身后小吏移开小案,取下中堂,“司中至今仍将此案作引罪自戕论处,反而不会教人疑心。至于崔大人留下的线索……你将画卷取下,去碰墙上题诗处的字迹。”
小吏依言,碰落一块与墙粉一般颜色的木板,随后墙面上现出一个凹槽,不由惊呼,“大人,这里有一个壁龛,里面有……”
“一张未烧尽的纸。”方扶南从大堆灰烬中取出那张纸片,轻轻一笑,望向朱启山,“你认为?”
朱启山皱眉将壁龛细看一遍,摇头,“这壁龛四周并无被烟火熏过的痕迹,龛内灰烬与这纸张也并非同一质地,卑职以为,应是纸张被焚毁一半后才移入龛内,并覆上其他灰烬以掩人耳目。”
“画卷之后,壁龛之内,已隐蔽之至,何需再掩人耳目?”方扶南抖去纸张上的灰烬,上面的字迹清晰地呈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