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魏伯已给了我好些花,怎么好再拿您东西……”
“你这孩子,我又不爱吃桂花糖,只是想着你爱吃,便年年做上一两瓮,想着你有朝一日再想起来看看我老头子的时候,也能高高兴兴地回去。”魏伯叹口气,捋着花白的胡须笑起来,“这一等呀,就等了我二十来年,差一点可就等不到喽。”
沈青青红了眼眶,强笑道:“怎会?魏伯一定会像屋前那些松柏一样长青的。”
“哈,那可不成老树精了?”魏伯捋捋花白的胡须,脸上带着豁达的笑容,“晴僮大约是最后一个了,我照顾不了他几年,到时候,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还有那个顽皮孩子,还要劳你看顾几分。”
“我……”沈青青摇头。
“小丫头,先别急着推辞。”魏伯摇头,一双枯枝般的手按在石几上,慢慢地划拉,“那些花儿,我都帮你安排好了。陆府花园的活儿我已经招呼过其他花匠,他们都会照应你几分。你要的那些萱草莲花,我过几日会差人送去陆府。”
魏伯说着站起身,抬手准确地摸了摸她的额角,喃喃道:“丫头,不管这二十年之间发生过什么,老头子我只希望你接下来能过得好。”
一个曾经相识的人,凭空消失了二十年后又突然出现,这其中一定有许多故事吧?
“好,我会记得魏伯的话。”沈青青点头,扶着魏伯,将柳木拐杖交到他手中,“老太君还等我回去吃饭呢,不打扰魏伯了。”
“那行,我如今老了,腿脚不便,就不送你了。”魏伯抚摩着圆润的柳木杖头,面向沈青青离开的方向站了一会儿,这才挪着缓慢的脚步走到花畦边,蹲下去触摸那些还在生长的花苗。
第20章泼妇临门
沈青青刚出篱门就遇上了晴僮,小小的个子,偏还在手里抱一个不小的鬼脸青陶瓮,藕节一样的臂弯里则挽着小巧的竹篾篮子,装着满满一篮子鲜嫩的桑叶。
“师父说了,这些给娘子带回去,多谢娘子的银杏果。”晴僮瞪着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说话奶声奶气的,却偏要学着魏伯老气横秋的模样,令人忍俊不禁。
“好,也多谢你啦,小晴僮。”沈青青把陶瓮放进篮子里,临去又摸了一把晴僮头上的小髻,在他皱起包子脸之前一本正经地道,“魏伯他老人家上了年纪,晴僮可要好好照顾他呀。”
晴僮皱着脸,脾气来不及发作,又不得不答一声好,一张小嘴撅的老高,眼见沈青青走了,一扭身跑回屋后,拉着魏伯直跳脚:“师父,那个娘子总是欺负我!”
魏伯抚摩着手下一株枯萎的花,对晴僮的控诉听而不闻,只是在那里喃喃自语。
“这已经枯萎的花儿,有朝一日也会重新发芽么?”
“师父说过的,只要根还在,就有可能还会发芽呢。”晴僮往他身边蹭了蹭,低头打量那一株委地的花。
是他不识得的品种,茎叶都枯萎成黑色了,而魏伯所说的芽,其实生在主茎另一头,或许是未死的根发出的新芽,又或许,只是其他的种子冒了头吧?
魏伯回过神来,把晴僮揽到身边,“阿青走了?”
“那个娘子走了呢。”晴僮奶声奶气地撒娇道,“师父,她欺负弟子。”
“晴僮啊,你看那边田埂上的冬枣和柑橘树苗育得可好?”魏伯再次无视了他的抱怨。
晴僮满脸不高兴,看了一眼长势喜人的树苗,敷衍道:“挺好的,师父。”
“那好,明儿去木渎镇把你师兄叫一个来,给阿青送几株小树苗去,免得她们那院子里头冷清。”
刚到白云村村口,沈青青就和急匆匆往村外跑的小铃碰了个正着。
“这大中午的,小铃你要往哪儿去?”沈青青一脸奇怪地看着她。
小铃一把拽住她的衣袖,重重喘了两口气,才道:“哎哟,青青啊,你这是上哪儿去了,这好半天的!我那姑妈在你们院子里头找事情呢。”
“你姑妈?”沈青青想了一下,一张铁青铁青的妇人面庞在眼前浮现出来,“就是昨日和花大白搭腔的那个妇人?”
“是,那是我二姑,又小气又坏心眼,连家里的小孩子们都不喜欢她。”小铃撇了撇嘴,脚尖踢开羊肠小道旁的碎石子,拉起沈青青就往村里跑,“不说这些了,青青,快往家去,我二姑妈那张嘴可会说了,可别让老太君着了气恼。”
小小的院子门前又和昨天一样围满了人,小铃拽着沈青青一边东钻西挤,一边高声道扰:“各位姑姑婶婶,大叔大伯,麻烦让一让,青青回来了!”
村民们听见是沈青青回来了,想起昨儿这女孩子毫不犹豫地甩了家奴一个巴掌,骨子里的泼辣只怕也不输范二娘,纷纷退开一条道,且看两只雌老虎谁更厉害些。
范二娘正叉着腰站在院子里的乌桕树下,一张利嘴就没停过,叽叽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沈老太君也不是省油的灯,虽安安静静地坐在藤榻上,但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场就让范二娘有些犯怵。
沈青青还没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就被小铃拉到了院心,与范二娘打了个照面。
范二娘眼见在沈老太君那儿讨不到什么好处,瞅着沈青青一个年轻娘子,登时竖了柳眉,指着沈青青骂道:“你把你那小杂种的弟弟藏哪儿去了?!从小没娘教养,不学好,学人家泼皮破落户偷东西!”
偷东西很受淳朴的庄稼人唾弃,更别说霜官儿还只是个小孩子,若是被扣上了这顶帽子,一辈子都会抬不头来。
沈青青虽没弄明白是什么事情,但被人指着鼻子骂还不还嘴,从来都不是她的风格,当下狠狠拍掉范二娘的手臂,“把你的脏手拿开!霜官儿虽自小没有了娘亲,自有我这个做姊姊的教导他。”
小铃气呼呼地瞪着自己姑妈:“二姑,霜官儿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才不会做这种事!”
“嗬,铃娘,我的亲亲侄女儿,你怎么就胳膊肘儿向外拐呢?”范二娘瞥了一眼小铃,故作沉吟,“不过也怪不得你,咱们家虽然比不得城里头大户人家锦衣玉食,但总也是衣食无忧,养得你们这些孩子个个不知冻馁的。”
她眼珠子一转,看像沈青青,森森笑道:“哪里像那些大户人家落魄了的孩子,越是没的吃,越是谗得紧,连两个鸡蛋也要偷偷摸去。”
一直沉默地坐在藤榻上的沈老太君缓缓站起身,悠悠开口:“我们贡茶沈家虽不是平江大富大贵之家,却也轮不到你白云村一介匹妇品头论足。”
“你……”范二娘气得脸发白,但沈老太君终究是沈家的老太君,比不得寄居沈家的表小姐没人做主,胆敢对沈老太君不敬,可就是与整个沈家公然作对,一句“老太婆”只好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原来二姑是赖我家霜官儿捡了您的鸡蛋?”沈青青总算弄明白了范二娘在吵嚷些什么,脸上泛起一丝笑,“凡事都讲究证据,不知道您有什么证据证明呢?”
“少跟我套近乎,谁是你二姑?!”范二娘也不是有勇无谋的,既然跑来闹事,当然不是全凭一腔泼辣,当下向着众人娓娓道来,“大家乡里乡亲的都在,也好做个见证。我今早儿捡着六个鸡蛋,谁知过午的时候只剩了四个,正寻那剩下两个,就见你们家霜官儿手里剥着一个白煮鸡蛋,吃得正香,可不就是从我家偷偷摸走的?”
范二娘转过身,指着两户人家之间残破的木槿篱笆,中间一条缝隙足够一个孩子钻过:“大家伙看看,那小馋猫儿定是从这里偷偷钻进我家竹篱,偷走的鸡蛋!”
庄稼人平日省吃俭用,攒几个鸡蛋也舍不得吃,要存着往镇上换绒线花布,把自己收拾得体面一些。两个鸡蛋虽然不多,平白丢了却真的教人心疼。
听范二娘这一说,村里几个节俭的妇人倒开始为她说起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