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其实抓抓头发,“燕子你这还真怪不着林烨,咱那儿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一见他哥的事,不用人给他挖坑,自个儿就往里跳——跟你那时候一样,一条道走到黑的主!”
“他比我聪明。”燕飞笑了笑,“他知道半路拐弯,我是连路口都没找见,只好走下去了。”
“谢天谢地!”王其实向他拱拱手,“谢谢你没拐弯。”
“别谢我,你要谢就谢我爹死得早。”燕飞摇了摇头,“我要是像王爱国那样,有一个像我这样的长辈来指引和教导,也许我早就拐弯,躲你远远的了。”
王其实于是彻底郁闷到底。
一个人郁闷的时候往往会比较冲动,王其实一郁闷一冲动,就采取了最直接最简单最不管不顾的办法,直接挥着大棒打散鸳鸯——我跟你说王文杰,你不能结婚!
可惜的是棒子还没挥下去就被燕飞扯回去了,王其实,干你P事!
这四个字真是万试万灵。当天晚上,王志文就把儿子领了回去;第二天一早,王文杰因为抗议家长们‘对其追求婚姻自由的合法权益所进行的粗暴干涉和无理镇压’而——离家出走!
是的,王文杰又一次离家出走了。这一次他没有带上弟弟,也没偷家里的钱,他只是收拾东西,带着白翩翩,义无反顾地、大义凛然地、毅然决然地,挣脱封建家庭的牢笼,投奔自由投奔光明去了。
王志文这一次也没像之前那样兴师动众,毕竟儿子已经成年了,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想打就打说骂就骂了——何况这一次,王局长是有些心虚的,说到底,干涉儿女婚姻是有点不那么占理且——‘会有报应的’。
王志文眼睁睁地看着儿子步步走远,步履坚决,甚至没有回一下头,当父亲的心,像被攥成了扭曲的一团,破裂得滴出血来。
王文杰!你回来!
儿子分明是听见了,却仍然没有回头,坐上了白翩翩的车。红色的法拉利嘀嘀一声,像是得意、像是示威,轻快地飞走了。
王大局长盯着小车消失在大街拐角,像是要盯出火来。许久,终于,满面的怒气渐渐消退,两滴泪顺着眼角涌出来,被他迅速地抬手抹了去,没留下痕迹。
包仁杰站在了身后,拽拽王志文的衣袖,“别担心。还记得上一次,林烨说——反正没钱的那个要不了几天就得自动回来,是不是?”
王志文叹了气,“好多年以前的事了,唉。”
“是啊,好多年了。”包仁杰也叹了气,“我本来以为那会是最后一次,我以为——他已经长大了。”
“他的确已经长大了。”王志文摇摇头,“他的成长,比任何人都来得艰难,可也比任何人都来得踏实。只是,我宁愿,他如果真的只是没有长大,该多好啊。”
岁月慢慢地变迁,再也回不去从前,早该明瞭这一切,渺渺走远……青春梦,已老。青春,梦已老。
……
离家出走的王文杰很快就有了消息——几天后,各位亲朋好友们纷纷接到了大红的喜帖,甚至连他爹王志文和包仁杰都有一份。
你们谁听说过,儿子结婚,给他爹送喜帖的?王大局长一肚子气。
看看日子,还有差不多一个月,地点在本市最华而不实贵得吓死人的五星级豪华大酒店,日子也是好日子,黄历上写着呢——宜嫁娶、忌安葬。
王志文拿着喜帖找到了林烨。
林烨的新办公室在市局办公楼的最上面一层,背后是安全通道,前面还有武警值班,戒备森严,看样子,林局长很怕死。
办公室的墙上仍然挂着‘林则徐虎门销烟’的历史挂图,旁边添了一幅字,像是林烨自己的手笔,工工整整地写着林则徐的名言——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
看看这诗,再对比下门外值班的警察,王志文说林烨,你小子还真是说一套做一套,真给林老爷子丢脸。
林烨皱了眉,“怕死,不能算是道德品质问题吧?”
“当然不算。可是——”王志文哼了一声,“明明是怕死,却还要硬装成不怕死,打肿脸充胖子硬着头皮吹牛撒谎,这就不对了。”
“我只怕死得太早,来不及把该做的事情做完。”林烨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呼吸也变得沉重,“还有,好多话,我还没来得及说呢……”
“那只能怪你自己!早该说的话,你就是不说,现在后悔,有什么用呢?”王志文把手里的喜帖摔了过去。
林烨瞥了一眼,表情很平静,“我已经有一份了,上午快递员刚送来,你儿子居然让我到付邮资,他是故意的吧?”
“所以你就把它撕成碎片扔了?”王志文指一指垃圾桶里的红色纸片,忽然觉得开心了许多,就连面前这份本来很刺眼的大红帖子也变得可爱了许多。
林烨不说话了,嘴巴闭得死死的,撬都撬不开。
王志文觉得心情好多了。
第188章
通常一个人心情好的时候,看什么都会很顺眼,王局长这会儿就是这样。这屋子里的一切都让他觉得很顺眼,甚至连面前这个一向很碍眼的徒弟也比平常顺眼了一点点——虽然这家伙这会儿脸黑得亚赛个鞋底。
所以王局长决定换个愉快点儿的话题,环顾四周,他研究起了林烨的那幅字。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行楷,看得出来写字的人是有几分功底的,个个字铁画银钩,这句诗更是颇有舍生取义的英雄气度,王志文忍不住赞了一声:“好气魄!”
林烨仍然没说话,就好像跟他没关系。
“不过这样的字不适合挂在领导办公室,”王志文忽然话锋一转,“我已经很久没看到有人挂这样的字了,通常他们写的都是——”
“写的是什么?”林烨终于开了口,有几分疑惑地追问。
“难得糊涂、宁静致远、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晓来谁染霜林醉……我们有的是明哲保身左右逢源的聪明人,还有没出息的公子哥儿,少的是敢作敢当不怕死的男子汉。”王志文文艺起来,居然颇像个哲学家。
林烨苦笑一声,“王局,你怎么连夸我的时候,也不忘记要顺便损我几句?”
王志文也笑,“这话不是我说的,是燕飞说的,我不过是现炒现卖而已。”
“真是燕飞说的?”林烨明显有些怀疑。
“当然是他说的!”王志文斩钉截铁地保证,看看林烨的脸色,不情不愿地又补了一句,“好吧,‘晓来谁染霜林醉’那句,是我加上的。”
“就这一句?”
“好吧,‘没出息的公子哥儿’那句,也是我加的。”王局长摸摸鼻子,居然一点儿没脸红。
林烨没再追问下去,转头看向窗外,幽幽地沉思,“燕飞这话有几分道理。我记得……爷爷书房的墙上,挂的就是‘难得糊涂’。”
“可老爷子这辈子也没糊涂过。”王志文至今记得,老厅长看似迟钝迷糊、实则睿智深邃的眼神,笑呵呵的‘动脑筋爷爷’,他这辈子只装糊涂,几乎骗过了所有人,可是实际上,他从来没有糊涂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