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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萝衣(46)

秋娘试着让自己设身处地的琢磨一番,如若自己有个青梅竹马的哥哥要病死了,请求与自己相见最后一面,她会去吗?秋娘认真想了许久,确定自己不会去,不为别的,只为名声。纵然会同情甚至不舍那样一个哥哥离开人世,可她今后的生活,和那个人无关啊,她得为自己的后半生负责,为自己和丈夫的名声负责。

秋娘这么一想,心里释然许多。连她都晓得的道理,不可能孙璟瑜不晓得。当年的孙璟瑜还是毛头小子一个,如今的孙璟瑜,是举人,是她秋娘的丈夫。

“秋娘想什么呢?喊你都不答应一声。”孙璟瑜走进房间好久却不见秋娘理睬他一下的,颇是无奈秋娘发起呆来真是够沉。

秋娘恍然回神,张大眸子盯着孙璟瑜一言不语。

孙璟瑜心中更是纳闷,困惑道:“你盯着我瞧什么?别发呆,晚饭熟了,快去吃。”

秋娘眨眼,垂头叹息,缓缓道:“璟瑜,梨花病重了……可能不久于人世……”她思忖好久,终究是坦言以对,或许心中存有几分好奇,想看看孙璟瑜会走哪一步路。

孙璟瑜果然怔住了,半晌才愣愣道:“谁说的?有这么严重?”

“绿萍去看过她,村里其他人估计也晓得。”

“……啥病?”孙璟瑜烦躁追问,心中难免想到梨花的爹娘,那样狠心的爹娘肯定舍不得给女儿请大夫才会让梨花病重,不若梨花年纪轻轻何故病重如此地步。

“好似肺痨……”

“……”孙璟瑜凝重的闭上眸子。

秋娘紧紧凝视着孙璟瑜,心跳如鼓。

“璟瑜,人各有命。”

孙璟瑜恍然失笑,长叹一声感叹:“是啊,人各有命……强求不得,强留亦不得……”

秋娘胸口一涩,孙璟瑜这话听着,分明是对梨花念念不忘,对当年被迫退亲的事无可奈何,尚有几分遗憾和惋惜。

一时间,房里静谧无声,夫妻俩都没再开口。

听到梨花将死的消息,孙璟瑜犹如忽闻寒山钟鸣,才不过十几的年纪却要离开人世。十多年前,他们不过才是初生的孩子们……眨眼时间,便有人要去了。岁月变迁,人生无常。记得梨花小时候柔弱好哭,记得梨花家上门退亲。记得梨花让秋娘落水,之后,他们形同陌路,各自安身。

孙璟瑜真心实意的希望梨花能嫁得好,过得好,那是最纯粹的青梅一场的情意,并无让人诟病的杂念。只是如今不同往日,他有身份有妻子,对梨花再多同情只能是同情,如此而已。

“绿萍说梨花想见你最后一面。”秋娘的声音拉回孙璟瑜的神志,秋娘对他说话,显少这么冷漠,孙璟瑜盯着她面无表情的侧脸瞧了瞧,那双眸子里平静无波,却有几分失魂落魄的孤单无助。就如那年那天一样,同样是因为梨花,孙璟瑜第一次面对那样冷漠说话的秋娘,毫不在意的神情记忆犹新,回想起来仍旧恼人得很。眼前的秋娘和那时无异,只是更多的是倔强硬装的漠然,孙璟瑜心中有些发涩,当年的事情是自己的错,对秋娘愧疚不已却死不后悔对梨花的包庇。如今想起来,可见当时秋娘的心里多么难受。

“秋娘说什么傻话,我岂能去见她。”孙璟瑜扳过秋娘的脑袋,让她正视自己的脸,秋娘挣扎着扭向一边,孙璟瑜又将她正回来,秋娘扭不开,只好撇开视线不看他。明显是在生气逃避,却还要说这些傻话出来,孙璟瑜盯着秋娘低垂颤抖的眉眼,温声道:“怎么?你好似不信我。”秋娘眉头一动,却不吭声。她怎么不信,孙璟瑜说不去就不会去,可是待梨花死了,孙璟瑜心里真的没有触动?真的没有遗憾和懊悔?梨花这辈子……估摸也只对一个孙璟瑜放了心思,这些,秋娘不信孙璟瑜不知道。

“秋娘,我与梨花的情意就是小时候的事,我唯一对你有愧的事也只有落水那一次,此后这些年,我与梨花形同陌路,何曾再牵扯过她?何曾再因她对不起你?如今她将死,我心中难过,却不会再做傻事。她仍是许家的夫人,而我的夫人是你,去看她最后一面的人不应是我。”

秋娘听罢心思翻涌,孙璟瑜这般回答倒是没让她失望,的确孙璟瑜没理由去看梨花,他既已说不去,那便罢了吧。

秋娘以为能满意释然的冲孙璟瑜微笑,扯了扯嘴角却发现笑不出来,到底是哪儿介怀,秋娘想不明白。

或许说到底,她只是眼红梨花与孙璟瑜相遇得早……

“你说不去就不去,如若想去我不阻拦,她怪可怜的。”秋娘吐气低语。

这番话有股赌气的味道,孙璟瑜不以为意,少见秋娘这么闹别扭,孙璟瑜心里别样滋味,柔声道:“秋娘无需忧心,我今日实话告诉你,我不去见梨花。假若我真的去了,也绝不是秋娘心中所想的那般,我可怜她,但不会挂念她。”

孙璟瑜这番话,好似让秋娘吃了定心丸。

她放下心来,才惊觉自己捏了一把汗。

原来心里对梨花的存在,一直无法释怀。

哪怕梨花死去,秋娘也无法忘却了。

女人的心细细牵挂的,总是太多,酸甜苦辣全往心里揣,一角也放不下。

或许几十年后他们都老了,孙璟瑜已经叫不出梨花的名字,秋娘却觉得自己一定会记着,因他而牢记。

梨花将死的消息没两天便传遍前后几个村子,梨花得的是肺痨,这吓人的疾病让人同情又恐惧,平日来往渔家村的人们不再过来,渔家村也是家家惶恐,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染上。小孩子们被父母小心看在家里不让随便出去,特别不准去梨花家附近。连梨花的几位兄长都带着行李暂时离家而去。

死寂般的村子,总是能听到从梨花家传出的咒骂声,那是梨花她娘的大嗓门,秋娘对这位大婶的泼辣刻骨铭心。如今每日隐约听上几回,仍是让人头皮发麻,比刮锅子的声音更刺耳。

村子沉寂了,孙璟瑜也沉默了。外头的村子都害怕进来,从村里出去的人也让人害怕。孙璟瑜每日坐在书斋静静的写文章,偶尔会看着慢慢凋落的枯叶发呆叹息,寒风渐渐袭来,严冬,到了。

梨花家忽然在一日安静下来,梨花她娘没骂了,梨花家的嫂子们也没有进进出出忙碌了。

不少人琢磨着,梨花是不是已经死了?可梨花家怎不报丧,梨花即便是女儿,死了也该给个棺材下葬,入土为安,下世好投个好人家。

大嫂出去探了消息回来,气愤不已道:“果真是个作孽的,梨花根本还没断气,她娘却不肯守着了,好似因为照顾梨花,她娘昨天忽然咳嗽起来,这一咳把家里人吓到了,怀疑染了梨花的肺痨,她娘急不过,梨花还没断气就丢去后山洼里自生自灭。这女人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自己的女儿要死了还要折腾一番,梨花真是命苦啊!”

此言一出众人震惊,怒火燃烧。孙璟瑜一拍桌子吼道:“哪有这样为人的爹娘!死都不让死得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