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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Q无下限(53)

不久前还在不靠谱和不着调中一起犯着二的家伙们,转眼便各奔东西,再聚无期。

坐在学校大礼堂最高一级的台阶上,望着那些来来往往的学弟学妹,我顿觉满心沧桑,忍不住感慨:“才毕业半年而已,就感觉自己老了啊。”

林木森对我的抒情表示不予置评,只顾着专心夹小核桃:“想好接下来做什么了吗?”

我摇摇头:“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再说。”

“去哪?”

“随便。”

他将剥好的核桃仁托在手中递给我,淡淡说了句:“我陪你。”

我的视线在他线条分明的掌心纹路上顿了顿,吃得毫不客气,三下五除二便把他辛辛苦苦弄了半天的成果消灭殆尽:“咱俩都算富二代对吧?”

他被我这个唐突的问题弄得愣了愣,还是如实回答:“对。”

“以前,我对这个称呼其实挺反感的,总觉得自己根本就不用靠父母,完全可以自力更生艰苦创业。可是现在看来,这个想法简直幼稚得可笑。如果我不是富二代,怎么可能心情一不好就敢说辞职就辞职,没有半点积蓄就敢到处去旅游?说到底,还不是仗着爸妈有钱,知道就算一辈子混吃等死,也可以活得很嚣张,至少不用为了套破房子累死累活的终日奔波。”我大声地笑了起来,然后幸灾乐祸地拍拍林木森的胳膊:“不过相比较而言,我这个富二代可当得比你舒服多了,除了花钱败家,没有任何责任要承担。”

林木森的身子微微一僵,偏首看着我,唇角渐渐抿紧,一双清亮的眸子越来越沉,仿若与我拉开了千山万水的距离,终成无底深渊。

我深吸一口气,拼命维持着早已僵硬的笑容:“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哪能像我这么任性呢?已经因为我而耽误了你的返校时间,再拖下去,你老爸肯定后悔死那会儿让你来多管我的闲事了。”

他别过脸垂下眼睫,良久,方轻轻点了点头,低低道了句:“我明白了。”

我心里堵得厉害,奈何眼睛虽酸涩难当,眼眶却一片干涸。

自打从北京回来后,我的泪腺就像是被那晚的大雪给彻底冻住了,无论怎样四十五度怎样逆流成河,都再也流不出一滴泪。

林木森站起来,拍掉手上和衣服上的核桃残渣,又将碎壳收拢扔进垃圾箱,在以极慢极细致的动作做完这一切后,他走回我的身旁,蹲下来平视着我,蓦地弯了弯眉眼,在唇边抿出一抹浅到无痕的笑纹:“有机会的话,就去一趟云南腾冲吧,也算是代同学们尽点心意。”

我想了想:“好。”

他取下自己的围巾,给我系上:“好好照顾自己,要是再生病,可就没人愿意多管闲事了。”

“好。”

“保持联系。”

我将半张脸都埋入带着他体温的围巾中,闷闷地应承:“好。”

林木森垂眸静默少顷,旋即抬眼又是一笑,继而起身,大步走下长长的阶梯。

他的背影瘦削而挺拔,夕阳西下,染层层落寞。

对不起啊林木森,我已经自私地让你陪了我这么久,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因为我怕,一旦习惯了对你的依赖,会戒不掉。

所以我只能再次把你推开,只是这一次,我们连再见,都没来得及说……

(56)

从昆明到大理再到丽江,我一路走走停停,在美极了的自然风光中流连忘返,在一个人旅行的随性逍遥中不知时日。

等终于到了目的地,已是花开满城的四月末。

腾冲是一座边陲古城,沉淀了千年的风霜。

大二时,系里组织过一次有关抗战老兵生存现状的社会调查活动,正是在那次活动中,我才在偶然的机缘巧合之下,知道了这座曾经沦为一片焦土的城市,知道了曾经发生过那样一场惨烈的战争,知道了曾经有一群用血肉之躯捍卫祖国最后一道防线的英雄们,或长眠于此,或在此度过余生。然而,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这一切不仅没有被后人所铭记,反而被刻意扭曲,乃至忘怀抹杀。

自那以后,我们班便与腾冲当地的志愿者建立了联系,按月给生活困难的老兵捐款。

这些志愿者是纯粹的民间自发性质,没有报酬不计名利,多年来的默默坚持只源于一句话:不过是凭着良心,做该做的事。

我是从大理坐大巴去的腾冲,在盘山公路上绕了五个多小时,一圈一圈又一圈,圈圈圈圈无穷尽……

到站后,我顶着两只蚊香眼,脚底踩着棉花云飘下了车,前来接应的朋友看到我这德行就忍不住地乐:“要不要先找个地方给你吐一吐?”

“……不用不用。”

“别客气,吐啊吐啊的就习惯了。”

“……谢谢啊。”

来者有个很有杀气的外号,飞满刀。人也长得黑黑高高敦实无比,往那儿大喇喇一杵,绝对的人如其名杀气四溢。然而一笑起来,却是一副见牙不见眼的憨厚模样,与他养的两头藏獒颇有兄弟相。

因为估计会待一段时间,所以在来之前,我便拜托志愿者们帮忙租间房子暂住。飞满刀将我带到了地点,把行礼往门口一放,对我鬼鬼祟祟地挤挤眼,便贼笑着扬长而去。

我望着他黑铁塔似的背影以类人猿般的灵敏度,在暮色笼罩的深不见底的巷子里晃悠两下便转瞬即逝,不禁涌上一种比聊斋志异还要玄幻的惊悚感。

定定神,看看眼前虚掩的大门,我鼓起勇气探头探脑地摸进。

这是一处很具当地特色的半旧小院落,内里有栋两层小楼,有一张石桌和几张石凳,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还有一棵长势极好的茶树。

茶花开得灿烂,一朵一朵怒放枝头,遮蔽了一方星光。

树下站着一人,穿着浅色休闲衫,挽着衣袖,一手端着脸盆,一手拿着毛巾,冲我扬扬下巴,用再平常不过的语气,说着每个在外奔波的人回家时所能听到的再平常不过的话:“洗把脸,过来吃饭。”

月华如水,洒了满身。

我傻呆呆地站在门口,瞠目结舌。

那人将盆放在石桌上,对我挑挑眉:“怎么,又不认识了?”

“不是……你……”

他歪歪头,做恍然大悟状:“哦对了,弄错了开场白,应该是这句才对。”清清嗓子,面带惊喜:“咦?居然会在这里碰到你,好巧!我来完成学校布置的社会实践科目,你呢?”

我:“……”

林木森是三月中旬来的,或者应该说,那天与我分开后,他就直接来了腾冲,在这儿等了我一个半月。

我坐在桌边,对着满桌的饭菜,只觉大脑神经依然在腾云驾雾中找不着北。

林木森则神态自若地为我介绍:“这些都是当地有名的美食,可好吃了。你看啊,这是炒饵块,这是烧米线,这是酸汤鸡,这是大救驾……”

“……好像,太多了吧?”

“今天吃不掉就明天继续,反正咱们有的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