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的同僚推举了几个人带些补品来小坐了片刻以示慰问,就连太子也象征性地派了管家来走走过场。
但是白朔,但凡苏晗有个头疼脑热都保准会出现的白朔,却一直没有现身。
关于这个,没人提起,胡悠便也不问,只认真按照凌王府刘大夫的医嘱行事。
又过了几天,断断续续飘了近半个月的雪可算是完全停了。帝都内外处处银装素裹美不胜收,人们扫雪踏雪打雪仗,散发的活力似乎将刺骨的冷意也驱散了几分。
苏晗的身子虽虚,但好歹不用再整天卧床,可以在窗口拥炉赏景。
暖阁外是一棵青松数株寒梅,即便大雪压枝头,却愈加挺直怒放。
胡悠端着汤药进来时,正见苏晗静静地站在那儿望着窗外,厚厚冬装亦难掩其清瘦伶仃,侧面轮廓越显嶙峋。不由得心中一酸,抽了抽鼻子。
听着动静,苏晗的身子动了动,随即侧首笑问:“悠儿,跟别人打雪仗打输了?”
“切,我玩这个什么时候输过?”胡悠瘪瘪嘴,却又突然想到之前沈棠跟她说的话:“小舅舅,你干嘛总是让着我?”
苏晗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弄得一愣,下意识回道:“长辈让小辈,理所应当啊!难道我还能跟你计较不成?”
胡悠将药碗重重一放:“谁稀罕你让!”
“咦?你今天的脾气好像有点大哦!等一下记得让厨房给你炖锅败火的汤。”
瞪着这个好整以暇小口喝药的人,胡悠满腔邪火无从发作,只好使劲哼了一声坐在一边生闷气。
片刻后,苏晗喝完汤药漱了口,才不紧不慢走到她身边弯腰拧了拧她的鼻子:“瞧瞧,鼻子都快气歪了,变成丑姑娘的话可就没人要喽!”
“大不了出家当尼姑去!”
“你这暴筒子脾气,就怕佛祖也不会要。”
“那我就自己过!”
“噢……这样也挺好的,本来还想说实在不行的话,就只能我吃点儿亏了,谁让是我把你养成这样的呢?”
胡悠眨眨眼,又眨眨眼,然后咧嘴一笑,弹起来无比狗腿地扶着苏晗坐下,转到背后捏捏肩捶捶背,谄媚着声音:“一个人过多凄惨呀,还是你做做好事,收了我吧!”
苏晗不由莞尔:“怎么说得跟法师收妖似的。”
“反正我这个小妖无论如何都逃不过你这个法师的手掌心了。”胡悠轻轻搂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耳边低语:“而且,是心甘情愿被你收,从从来来没想逃。”
抚着她的小臂,感受着她的气息,苏晗满腔的柔情一点一点化为唇边漾开的笑意,偏转了头,与她前额相抵:“悠儿,这些天辛苦你了。”
不再被高烧侵袭的时候,他的体温总是偏低,凉凉的,让人恨不能将全身的热量都传给他。
胡悠挪到前面,解开他的大麾钻进去:“只要是为了你,怎样都不辛苦。只不过,这样的辛苦我可不愿再有第二次。”
苏晗将怀里的人紧紧裹住,只觉虽是隔了层层衣衫,却仿若已然融入了彼此的骨血:“我答应你,不会再有下次。悠儿,这些年来我总是忙这忙那,没空陪你,怪不怪我?”
“怪,怎么不怪?”胡悠蹭了蹭,给自己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满足地叹口气:“不过我大人有大量慈悲又善良,只要你今后幡然悔悟重新做人就一笔勾销既往不咎!”
“……可怜我让你读书的那些钱啊……”苏晗紧了紧双臂让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哼唧了两声以示惩戒,然后才用下巴在其发心揉了揉:“那就让我今后好好的补偿吧!”
胡悠将身子微微后倾,盯着似笑非笑的苏晗猛瞧了一阵:“今后的意思是?”
“有生之年。”
“补偿的意思是?”
“刻刻相伴。”
“不离不弃?”
“不移不易。”
“所以……”胡悠像是被打了鸡血一样小嘴如机关枪似的狂突突:“你的意思是君当如磐石妾当如蒲草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么哈么哈正晌午时说话谁也没有家……呃……后面两句跑偏成土匪黑话了请无视……”
苏晗目瞪口呆继而抚额哀叹:“算了算了,我这个法师还是去收别的小妖好了,你自求多福吧……”
“你敢!”胡悠揪住他的衣领恶狠狠逼近:“我说过的,你如果敢红杏出墙,甭管是人是鬼是神是妖还是禽兽,我通通杀无赦!然后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找到你,跟你同归于尽!”
“红杏出墙……”苏晗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抬手便是两个爆栗,敲得她龇牙咧嘴:“再这么胡言乱语,我就要继续罚你抄书了,每天抄写一百篇,省得将来……”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苍白的面上竟泛起了两抹红晕,看得胡悠的小心肝一荡一荡痒得厉害,坏笑几声,接道:“怕什么,反正有你在呢!咱们的宝宝如果不是状元,那也是因为不屑去考!”
“你啊,总是这么没羞没臊的。”苏晗干咳了一下,屈指在那莹白颊边轻轻一刮。
胡悠就势用脸蹭开他的手掌,感受着在那层薄茧触碰下的颤栗:“小舅舅,你们办的事情就要成功了是么?”
“快了。”
“事成之后,你不留下来继续当官了?”
“该我做的已经都做完了,接下来的自然有别人去继续。”
“你不会……后悔吧?”
“后悔什么?”
“为了和我在一起,放弃锦绣前程。我知道你付出了多少,才站到了今天的位置。”
“小傻瓜,这与你何干?当官有什么好,又累又无聊束缚又多,哪儿比得上结庐而居牧马放羊的逍遥自在?只要你不介意做一辈子的山野村妇就行。”
“我才不会介意呢!到时候,你耕田来我织布你挑水来我浇菜你管孩子来我喂猪……”
“……最后一句怎么听得有些别扭……“
“领会精神!”
“……我尽量。”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胡悠将头倚在苏晗的胸前,一根一根把玩着他的手指:“那……凌王知道你的想法么,真的能同意让你离开?毕竟,他那么信任你倚重你。”
修长的手指微微一僵,少顷,一个略有些发沉的声音自头顶缓缓传来:“只怕,我即便不走,他也不敢再用了。”
胡悠只觉心中堵得厉害,沉默了片刻,还是将多日盘旋脑中的问题问了出来:“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这么多天一直没有见到白朔?我虽然不通医理,但这几年跟着白朔厮混,又常常见他给你开的药方,好歹也能看得出,这次的方子里多是治疗内伤的药材。你是如何受的伤?该不会……和凌王有关吧?”
苏晗揽着她的臂膀又紧了紧,似是想要从她的身躯里寻找力量:“悠儿,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倘若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你会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