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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团长我的团同人)龙文章与孟烦了(3)

被关押的这一个月,是我这辈子所从未有过的安静。没有颠沛流离朝不保夕,没有杀戮逃难炮火连天,没有死亡,没有离别。

只有我一个人安静地待在那狭小冰冷的囚牢,记住所有不能遗忘的记忆

现在我叙述着我的记忆,支离破碎凌乱不堪甚至荒唐可笑。在这个定生死的地方我无疑是个迫不及待找死的疯子。

我在赌,赌有人能听得懂。不管是不是那三个高高在上的审判者;赌我即便马上被枪毙也并不是白白死去;我还在赌虞啸卿,这个眼睛里永远燃烧着仇恨和死亡的中国军人。赌他对战争的狂热可以让他敢用我这样的人再为他打一场断子绝孙的仗。

是的,我在赌命,我在乞命,我想活着。

我要用这条命打回南天门,我不能死。

孟烦了:

我看着让所有人找得精疲力尽的狗肉正以一发狗炮弹的速度向我轰过来。我忽然想起在我即将离开禅达的那个雨天也看见过这发狗炮弹在雨幕里飞射。

他是去为一个人送行,我直到现在才恍然明白。

那时候我的团长是虞啸卿,我们是他的川军团。

我们即将携各种精良武器装备进入缅甸,我们即将有饱饭可以吃,有野战医院,有鬼子可以杀,有从来不敢想却又时刻在想的胜利。这些都是虞啸卿说的。

他在禅达做了我们一个礼拜的团长,我们却从来不是他的川军团。

所以我们得到的只有一条裤衩,和连逃命都没有方向连死去都无处埋葬的孤绝境地。

哦,不对,我们还得到了一个带着我们这群溃不成军的兵渣子,夺机场出丛林上南天门回禅达的疯子;一个逼着我们舍命打了那样一场断子绝孙的仗,却让仅剩的几个活人时时刻刻活在亏欠中的混蛋。

他就是狗肉那天为之送行的人,狗肉是他唯一的家人,他是我们的伪团长。

我呆呆地看着狗炮弹击中了我的小腹,又呆呆地看着他掉头轰了出去。然后我一边忙着弯成一只虾米,一边骂:“你大爷的!你就算是颗能轰到黄泉路上的炮弹也来不及了!他早就不知道投胎到哪个耗子窝去了!”。

他死定了。他在审判庭所说的一切足够枪毙他十七八回了,再加上我们这几个人渣添油加醋的帮倒忙,虞啸卿怕是碎剐了他的心都有。

这次我们终于相信他一定是死了。于是我们又过着吃饭睡觉扯淡的日子,只是拜他所赐,我们再也做不到失忆。

他让我们记起了一切,他让我们活在这些记忆里再也得不到安宁,然后他死了。

狗肉,好狗肉,你要是真能追去黄泉,求求你把他带回来。至少,他要告诉我们如何才能安宁。

然而狗炮弹并没有轰去黄泉路而是老老实实地坐在了那里,因为一个早该死了十万八千次的家伙对他说:“坐下!”。

崭新的军装,醒目的中校军衔,依然那副神憎鬼厌欠整死的德性。

他装模作样耀武扬威小人得志地对我们说:“我是你们的团长”

我的团长,我们的团,我们的团长。

龙文章:

我满意地看着狗肉把魂不守舍的烦啦撞成了大虾米,我满意地制止了狗肉对我故计重施的企图,我满意地显摆着我的一身新行头,我满意地看到那帮垂头丧气的家伙脸上又一次出现了活见鬼见活鬼的表情。

是的,我赌赢了。

在审判庭上,烦啦替我告诉虞啸卿“他是在败仗中学会了打仗”的时候,他们听到我所说的话而心痛的时候,他们用自己的方式拼命想要救我的时候,我赌赢了。

他们听懂了,他们不是高高在上决定别人生死的人们,他们甚至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死,但是他们懂得:

在这场战争中,所有人都是无辜的。

我们会为了必需守护的东西而毫不犹豫的去死,但我们并不该死。我们去冲杀去拼命去杀死别人也被别人杀死,不是因为我们喜欢杀戮喜欢死亡,而是因为我们想要活。

我们是为了生而死,绝不是为了死而死。

虞啸卿不懂或者不屑意懂,他只关心我是如何学会的打仗。对他来说,在死人中在败仗中学打仗显然是无稽之谈,于是他便把我认定为是个“短兵相接的天才”。

“天才”,“天意”,“命”。

好吧,我的命,我接受。

我该用我的命撞下南天门,这是我和虞啸卿达成的共识。我赌赢了。

现在我对他们说:“我是你们的团长”

我的团,我们的团,我的弟兄。

生死同命

孟烦了:

我们又看到了康丫。

在我们从南天门活着回来两个月后,在我们把他留在南天门两个月后,在我们把他埋在南天门的土层下两个月后。

我看不见康丫的脸,就算用望远镜也看不见。康丫的脸上全是土全是水全是泥,我看不见。

“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康丫在对我们说。

为什么要让我们看到康丫,为什么要让我们看到康丫在南天门的险峻中四分五裂在怒江的汹涌中分崩离析,为什么要让我们看到南天门。

死啦没死,死啦成了我们的团长,死啦带我们来看这些,死啦为什么不去死。

我们为什么还活着,我们为什么不死在南天门,我们为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同袍的尸骨被鬼子任意□。

我们要怎么样才能还上我们的亏欠,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还上我们的亏欠,我的团长。

龙文章:

我带他们来看南天门,是为了让他们看日本人正准备在那里修工事,以激起他们的斗志。我没想到会让他们看到这一幕,我真是个残忍的混蛋。

康丫,山西兵,我在缅甸仓库遇到的那群人中间的一个,战死在南天门的一千多人中间的一个,这是我对他的全部印象。

但是对他们而言,康丫是一起做白菜猪肉炖粉条的弟兄。烦啦曾跟我说过白菜猪肉炖粉条的故事。

我让他们亲眼看着康丫死去,我让他们亲手埋了康丫。现在我又让他们看着康丫的尸骨被如此践踏却什么都不能做,连怒骂连哀嚎连哭泣都不能。我真是个该死的混蛋。

我让死去的人不能入土为安魂归故乡,我让活着的人心生亏欠不得安宁。

对不起啊,我的袍泽弟兄。

孟烦了:

我斜倚在躺椅上,不远处有破破烂烂的武器和破破烂烂的新丁,远处有被烟雾吞没的南天门和一千具粉碎无存的尸骨。

我眼神不好,只能看到离我近的地方,所以我看着我的团长。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坐在草地上的背影。他没说话,我也没说话,这样长时间的沉默在两个以损人为己任的话痨之间实在颇为罕见。

雨停了,太阳出来了。

禅达的雨下起来淅淅沥沥永无止境,阴阴冷冷得让人心头的血都似已成冰。但是只要太阳蹦出来,是的,禅达的太阳是“蹦”出来的,没有遮遮掩掩欲拒还迎的扭捏,总是突如其来高高悬挂于晴空。仿佛从来就是在那里,未曾有片刻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