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太子地位稳固,成为来日帝王几乎是铁板钉钉的事实,谁在这个时候出任太子詹事,谁就是名正言顺的来日帝师!
前任帝师卢芳枝固然有大功,然也有大过,抄家灭族也不冤枉,但就因为一段师生缘,非但本人得以善终,更保全了儿孙、弟子一脉……
如此大的诱惑,谁人不动心?
甚至就连出了名清正廉洁的隋青竹,也不敢说心如止水。
但他有个好处,不争。
可郭玉安不同,他的师父是如今的阁员,吏部尚书杨昭,杨昭本人入阁,但郭玉安暂时没有展现出入阁的资质,所以势必会走另一条赛道:帝师。
“不过有个问题,”秦放鹤吃了一颗栗子,佐以牛乳茶润喉,“郭玉安资质尚浅,也无大功,在文人,尤其是清流之中的名望不够。”
不光郭玉安,隋青竹也好,同辈的赵沛、孔氏兄弟之流,资质都不够。
董春欣慰颔首,“不错。”
秦放鹤心头一跳。
太子不可一日无师,既然中年一代资质不够,那么势必要往上推,在此之上,还有谁?!
他短促地吸了口气,心跳加速,“内阁。”
除了六位阁老,再无人可为帝师!
但如今天元帝犹在,若某位阁老真的出任帝师,恐怕就不适合继续担任尚书一职。
也就是说,太子詹事一职,基本等同于阁老们的退休宣言,荣耀加身……
这么一来,内阁有缺!
第239章 危?机?(五)
内阁有缺!
内阁有缺?
似乎有哪里漏了什么。
秦放鹤飞快地抬眼看董春,发现老爷子正垂首抿茶,半点反应也无。
不对劲。
不该是这种反应。
火炉内的红炭安静地炸开一团金星,瞬间引燃了秦放鹤脑海的某个角落,点亮了某些一直被他忽略的东西。
太子詹事固然可算帝师,但太子却不只有一位老师,真要论起来,阁员、太子三师犹在詹事之上!
按正常流程,太子詹事多为一甲进士结束翰林院历练后的环节,若恰逢阁员有退意,那么顺理成章过去养老倒也罢了,来日混个三师之名,但……
观如今内阁,首辅董春自不必说,他稳坐高台,关系着太多人的利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纵然如今自己想退,身边的人,身后的人,甚至是皇帝和太子,也不会允许他退。
胡靖身为次辅,距离一人之下仅一步之遥,自然不甘心退。
余者如杜宇威、杨昭、尤峥、柳文韬之流,多不过六七十岁,精神矍铄,更不可能退。
加封三师,路途漫漫,此时强行叫他们去,便是结结实实的贬黜了。
如今逢大战,外乱则必内安,内阁改组非同小可,天元帝不太可能选在这种敏感脆弱的节点冒险……
胸腹处的伤口似乎在隐隐作痛,秦放鹤轻微地调整了下坐姿,缓慢而悠长地吐了口气。
其实据孟太医说,伤口已经长好了,但也不知留下心病还是什么后遗症,一旦情绪波动,秦放鹤经常会莫名感到疼痛。
新任太子詹事,不可能是内阁成员。
至少在打下蒙古之前,内阁班子不会变动。
那么会是谁呢?
一瞬间,秦放鹤脑海中划过无数姓名,如纷繁富丽的走马灯,熟悉的不熟悉的,亲近的不亲近的,也包括他自己。
然最先排除的也是他和汪扶风。
看着秦放鹤再次陷入沉思,董春的眉眼也柔和起来。
谨慎,敏捷,这很好。
这个疑惑一直伴随秦放鹤过了年,来到天元四十六年正月初五。
孔姿清忽然打着拜年的幌子登门,“南北汉城的那拨人回来了。”
南北汉城,原高丽,也如辽宁、辽北一般,长期派人驻扎,意在将原有的高丽格局和势力彻底粉碎,根除当地原住民的“高丽”概念,转为汉人正统。
粗粗一算,那批人已在外近七年了。
“啊!”似有一道电流闪过,叫秦放鹤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傅芝!”
伴着这一声,院中被皑皑白雪倾轧的青松终于有了动静,猛地向蔚蓝天空弹起,一大蓬积雪骤然散开,纷纷扬扬铺天盖地。
空气中迅速弥漫的松香雪意将连日来的疑惑荡清,秦放鹤顿觉浑身一松,哈哈大笑,对孔姿清道:“躺了几个月,我的脑子真是都钝了,傅芝,是傅芝啊!”
傅芝家世好,学问好,论文,曾数次担任学政监考,多有辞藻华美之文章传世;论武,曾协助孔姿源下高丽,又在高丽整理数年,内外兼修,文武并重,奔走海内外,视野开阔,可谓无死角!
资历,年纪,出身,功绩,都够!
最要紧的是他的师父柳文韬居内阁之末,不足以动摇格局,但是却可以微妙地打破某种平衡。
如今董春为首辅,虽努力分权,大力提升了次辅等人的话语权,但因有柳文韬从旁掠阵,实际上仍可谓一呼百应。
若以傅芝为太子詹事,董春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轻视他,柳文韬也不方便再像以前那样站队,势必要保持中立!
如此一来,内阁更稳,皇权更固!
太子詹事空缺,牵动着许多人的心,与此同时,太子回府,就见太子妃正翻看下头送上来的礼单。
“殿下,”太子妃笑着上前,亲自帮太子取下外面大氅,又叫人上热茶,“下头的人送了好些东西来,真是有心了。”
二月十三是太子长子的十六岁生日,届时会有许多宾客来贺。
十六岁,舞象之年,一个非常特殊而敏感的年纪,过了那一日,皇孙就可以议亲,定了亲事,就算成人,可以正式参政了。
太子也有些欢喜,接了礼单来看,又听太子妃重点说起谁家送的什么礼。
“父皇不喜铺张,故而我已事先吩咐下去,珠宝珍玩一概不收。”太子妃细细看着太子神色说。
“嗯,这样就很好。”太子粗粗一看礼单,果然都是加长之物,也颇满意,“两位先生送了什么?”
“说来也是巧了,都是书。”太子妃笑道,“隋先生送的是当年他亲笔批注过的《春秋》《易经》,世子很喜欢,郭先生家里送的是一本古籍……”
她的说法很有趣,讲隋青竹时,是“隋先生”,而说到郭玉安时,则是“郭先生家里”。可见前者是自己的主意,后者则涉及全族。
“什么古籍?”太子忽然打断。
太子妃一怔,忙叫人去取,“可是有什么不妥?”
太子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或许是我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