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人平时就不算背书滚瓜烂熟,又在这个大环境下,八分本事也只能使出六分。
正急得挠头时,又瞥见考官身影,不觉心如擂鼓,大冷天愣是急出一身汗,下笔都发飘了。
有人边擦汗边作答,手一抖,笔尖一顿,考卷上瞬间晕开一团墨迹,他脑瓜子登时翁了一声,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
考卷要求整洁无修改,只这一笔,便已宣告今科无望。
明年再考,说得轻巧,多一年便多一份花销,只报名保银便要二两,便是殷实人家也要精打细算。
待走到秦放鹤面前时,监考官低头就见小小一团裹在大羊皮袄子里,一笔一划写得认真。
再看考卷,平整光洁,字迹工整无污渍,心下便有三分喜爱。
年纪不大,倒是写得一手好官文,只不晓得是谁家子弟?
辰时一过便收卷,考卷和草稿纸一并上交,期间有未答完的考生哀告不断,只求宽容片刻,终究无用。
交卷后有一刻钟的休息时间,秦放鹤忙跳起来活动手脚,将那太极拳前几式打了一回,感觉到血液重新在体内奔流,指尖渐渐有了温度,四肢不再僵硬,又取出带来的红糖姜片等物煎茶。
还好,虽有些冷,但自己准备充分,暂时还不用吃药。
红枣姜汤煎了浓浓一碗,深深的红褐色药汁也似,秦放鹤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下去,不多时便觉滚滚热流自腹内袭来,鼻尖竟也沁出一点薄汗。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巳时一刻刚过,提醒考生就坐的鼓声便响了,秦放鹤忙端正坐好,看放下来的第二道考题。
唔,难度加倍!
第一题好歹给了一个整句,这次竟只有几个字!
“镃基”。
镃基,最常见的意思就是锄头,农具,而前来应考的书生大多家境不错,寻常只两耳不闻窗外事,何曾理会农桑!怕是连这玩意儿长什么样都不清楚。
怕只怕他们自作聪明,想到“基业”之类的意思上去,就偏题了。
镃基一词在文籍中出现频率并不高,而四书中常被提到的有且仅有一处:“虽有鎡基,不如待时。”
前半句是“虽有智慧,不如乘势”,出自《孟子·公孙丑》,大意是“虽然聪明有智慧,但最好还是乘势而起;虽然有合适的农具,也要静候农时”,意在教导人把握正确时机顺势而为,什么时候做什么事。
秦放鹤答这道题的时候,听见竞争对手们烦躁的声音就更大了。
隔壁考号也不知是哪位仁兄,看了题目之后就开始一声接一声叹气,嘟嘟囔囔说什么“我在哪儿见过来着?哪儿来着……”
一道题两个小时根本用不完,严寒环境下考试格外容易饿,秦放鹤写得差不多后就有意识地落地活动手脚,先熬了一小盏香喷喷的红枣小米粥吃。
隔壁心浮气躁的考生正抱着头痛苦时,忽然就闻到一股浓香飘来。
考生:“……”
狗日的,谁?!是谁这么早就吃饭!
还让不让人考试了?!
巳时一刻,监考官开始催促交卷,秦放鹤麻溜儿交了,立刻跳下座位准备做午饭。
饿死了饿死了饿死了……一碗小米粥根本不顶事儿!他要吃顿大的!
每位考生每天有一罐水,洗漱吃喝全靠它,若有谁慌乱之下打翻也不许再添加,为的是防止有心人借机传递小抄。
天很冷,水罐子一直放在火盆边倒还好些,不像砚池那样三五不时就结冰。
秦放鹤正舀水和面,就听得“啪”一声脆响,紧接着便是哀嚎,也不知是哪个倒霉蛋摔碎了水罐。
好歹考完半日,众考生都松快了些,急需新闻刺激,闻声纷纷探头探脑,试图窥探一二。
考试结果暂且不论,若得知有人比自己更倒霉……心里就畅快啦!
有经验的人和面讲究三光:盆光、面光、手光,显然秦放鹤就是那个人。
蹲在地上吭哧吭哧和好了面,忽觉眼前一暗,扭头一瞧,正对上巡考官惊愕的脸:谁啊这是?竟然在考场和面!
考试期间,考生不得与考官随意交谈,秦放鹤冲他仰脸儿一笑,跟朵盛开的大喇叭花似的,然后就乖乖缩在火盆边等醒发了。
巡考官:“……”
这心态还怪好来!
不多时,水烧开,面团也醒好,天寒地冻又没带面引子,醒发效果……接近于零。
秦放鹤也不在意,抱着面团就开始往下揪,揪一下扯一扯,正经业务熟练。
面皮在开水锅里打了两个滚儿就熟透了,上下翻飞好似白鱼,怪好看的。
也不用什么餐具,大火收一收面汤,秦放鹤又往里面撒了点红艳艳的辣味萝卜丁小酱菜,嘶溜扒了一大口。
“呼呼!”
好烫好烫,汹涌的热气箭矢般从他口中激射而出,化作白龙迅速消散在空气中。
但要的就是这股劲儿!
半大孩子本就容易饿,考试又费脑子,天还这样冷,秦放鹤就觉得嘴里的还没咽下去,肚子里的就已消化干净。
一口气扒了大半碗红油萝卜丁面片,腹内火烧火燎的饥饿感才稍稍过去,秦放鹤这才掏出一颗咸鸭蛋,选了个大头往桌上磕了两下。
这年月的盐是真贵啊,上好肥猪肉才十五文一斤,羊肉也才四十几文,官盐却要足足五十多文!听说顶级的雪花细盐要将近七十文一斤!
赚钱之前秦放鹤炒菜都恨不得按粒放盐巴,也就是手头宽裕了,这才舍得买点略次一等的粗盐做腌菜解馋。
到底控制成本,腌蛋也没弄得太咸,空口吃也不齁。
也难怪古人将什么小咸菜小酱菜那般珍视,正经上桌,因为成本是真高!
他又想起有些话本小说中,主人公穿越回去卖腌咸菜的,这不扯淡么?
哪怕养猪呢,都比这个实际!
秦放鹤边摇头边剥蛋,也不用切,只用筷子往里头一戳,红艳艳黄灿灿的油就“噗滋”一下冒了出来,将纯净的蛋白也染了一层艳色。
嘿,瞧瞧,多带劲的咸蛋,火候刚好!最是油多的时候!
他美滋滋凑上去嘬了两口,又啃蛋白,里头还连着沙瓤似的蛋黄,入口细腻绵软,咸香宜人。
隔壁考生今早带的大饼子,进考场时被公人挨个掰成碎馍,这会儿直接泡开水里扒了,软烂寡淡,直如嚼蜡。
听见隔壁传来的滋溜声,顿时又气又馋,一边狂扒一边磨牙,他娘的,到底吃什么好东西,咋吃得那么香?
这可是考场,你小子也吃得下去?
事实证明,吃得下的不止秦放鹤一人,还有那些多年考麻了的老油子。